“爸爸,你在想什么?”
她爹顾写意闻言转过头,看着伍五道:“发呆。”
伍五咧嘴嘻嘻笑,快步跑来,挤到顾写意身边,将头枕在他的肩膀上,而后扬起头,陪着父亲一起望着天空发呆。
伍五问:“爸爸,你的病什么时候能好?很严重吗?”
顾写意道:“爸爸也说不准,也许是吧。”
伍五额头抵在顾写意肩膀上,泪盈于睫。
远远的,数十丈走廊处,又是谁在风中远远凝望?
顾写意仿佛注定只能如流星烟花一般,瞬间绽放,在最绚烂夺目时消亡无法。他的健康以令人措手不及的速度每况日下。就像那灯台烛火,熄灭不是由于损坏,只是因为燃烧殆尽。
遍访天下,找寻名医,一代医圣杨郁文诊断后直言,沉屙宿疾,无力回天。顾写意听后不怒反笑,道,生老病死,人之常qíng,我终究也不过是一介凡胎俗子罢了。
得知大限将至的顾写意反而像是脱去了枷锁,他泛舟,骑马,淋雨,醉卧溪边,登山听cháo,他不再是那个背负血海深仇,承担江山百姓的君主,他终于可以自由地活在诗意的人间烟火里。直到,病骨难支,再想远行时,纪元不准,洛梵不准,悠然自在不准,甚至连一向惟命是从的怀前,从不关心旁人的子夜,衷心体贴的末秋,没有一个人同意。
第一次,顾写意肯由得别人主宰己身,没有qiáng硬推开众人,而是从善如流在家静养。
chūn风度,花开花落年复年。顾写意终还是走到了他生命的最后一年。这时的顾写意,大多数时间或是悠闲地躺在chuáng上翻阅年轻时极度不屑的儒家孔孟之书,或是沉沉酣睡。
这日午后,初冬阳光布施,映的无处不明亮耀眼。
“爸爸,我以后也要变成您那样的人。”伍五道。
顾写意却笑道:“要学就学那些心胸豁达,即便经过许多磨难,也绝口不提,吃再多苦,仍能笑的坦dàngdàng,无一丝yīn影的人。”顿了一下接着道:“切莫学我,我可一点都不欣赏自己的xing格。”
伍五伸手握住顾写意的手,憋住眼泪,灿烂笑道:“不,我还是最喜欢爸爸。”
入深冬,忽一日下起大雪,纷纷扬扬,仿佛遮了这世间所有污秽。窗外天寒地冻,屋内却是暖意融融。莫怀前将安息香点燃,轻手轻脚走到顾写意身边,细细端详。
顾写意霍然睁开眼,似笑非笑望着怀前。
怀前轻声问道:“主子爷,可是有什么需要?”
顾写意看他许久,笑道:“这么些年了,你的相貌竟还是没有什么太大变化。”
怀前跪在chuáng前,道:“臭皮囊一具,美丑又有何重要?”
顾写意抓住怀前手腕,望进他的眼:“人都有所图。怀前,你不是阿谀奉承之辈,现如今你大仇已报,更身怀绝技,却甘愿做一世下人。告诉我,耗费一生,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
怀前道:“主子爷,奴才说过,什么都不想要。”
顾写意只是抓着他的手,望着他的眼,不语。那沁凉入水的目光,似已由坏前的眼直直流淌进心田。
“我……”怀前哑着嗓子轻声道:“我不信来生,只求这一世能与你终生相随。”
顾写意笑了,轻松自如地仿佛是揭开了人生最后的疑惑,脸上带出了点点孩子气。他探过头,附在怀前耳边说了句什么。
莫怀前听着,眸子蓦然睁大,继而,泪水渐渐盈满眼眶。
再有一日,该是顾写意的寿辰。整个府上张灯结彩,想用喜庆的气氛冲掉顾写意的病气。
开宴前夕,韩纪元拉着伍五,去房间叫顾写意,见他躺在chuáng上,睫羽低垂,沉沉睡着。
韩纪元唤了几声,又轻轻推了几下却仍不见他苏醒。忍不住伸出抖动不抑的手去探顾写意鼻息。
伍五站在纪元身后,疑惑道:“韩叔叔?”说着走上前,韩纪元猛地转身扯住小五儿的胳膊,力气重的令五儿拧眉。
“你父亲,睡……了……”韩纪元的眼泪似要决堤,咬着牙,缓了好一会,艰难道:“别去,别去打扰他。”话说完,跌跌撞撞坐到chuáng边。怔怔望着顾写意的容颜出神。
伍五瞪大双眼看看韩纪元,又看看chuáng上的父亲,难以相信地摇了摇头,往后退。腿却不受控制地打颤,眼前一黑,跌倒在地,额头正好磕在桌脚上。坐在chuáng边的韩纪元却像是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只是望着顾写意久久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