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华是知周王妃要说得并非这些,但听最后一句的斩钉截铁,她脸还是不由自主地红了。
周王妃未去留意仪华的神色,眼睛正往四周逡巡,确定不会有人听见谈话,她即刻凑到仪华耳畔前,低声道:“太子活不过半年了……皇上虽qiáng压了这个消息,不过有两三家国公府还是知道。现在秦王被关,眼下就诸王中为长的晋王,然后是威名正威的四哥,最有可能。可皇上多疑,只怕哪一方稍露贪念,就是落败的下场。”
仪华没想到周王妃说出这样一番大逆不道的话,一时惊撂难掩。
周王妃似早料到仪华的惊愕,她苦笑道:“王爷和四哥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在世人眼中更是一体。就这次王爷被关,四哥首战大技,我是彻底明白了,周、燕二府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我也真的不求什么争什么了,只望家宅平安。”
一席话带着浓化不开的苦涩,仪华听得心头一震,凝眸定定地看着周王妃,见她神色间颇具老态愁苦,不觉话语凝噎。
“男人总被权势蒙蔽了眼,尤其像我父兄(宋国公冯胜)这样出自军营的男人,更是一生追逐权势。”周王妃无奈的感叹一句,向仪华福了福身道:“四嫂就当我今晚多嘴,弟妹告辞。”
说罢,周王妃唤了随行侍人转身离开,留下仪华久久立在原地不移半步。
一阵风过,廊下树枝积雪扯絮而落,夹着漠漠严寒一股脑儿的砸来,仪华瑟瑟地打了个冷颤,再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周王妃,心里油然生出一丝共鸣一一真不求什么也不真什么,只盼望家宅平安,他无事……
敛下心绪,仪华不再多想,也唤了随行的侍人,走下游廊,踏着那一地琼玉霜雪,回到了主院。
进了正间屋子,里面燃了松枝百合香的炭炉,房中暖香之气袭人。
仪华在门边呵了一团白气,又似深吸了一口暖气,才脱下鼠貉裘衣,问一旁服侍的小侍女道:“王爷呢?在书房还是房里?”
小侍女福身回道:“王爷等了王妃一会,见您还没回来,就先去沐浴了。”
仪华听了又要问什么时辰,恰是府中更夫正“咚!咚!”连敲两下。这是打二更的拍响。
她想到明五更天还没亮,就要递牌子进宫请安,一个多月来的旅途疲乏一下遍及全身,她也不再多问,径自回了寝房梳洗睡下。
傍晚沐浴过,现在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宽衣上了chuáng榻。
chuáng是jīng巧的月dòng门似架子chuáng,上面已铺了一条暗红华丝棉被一条同质的青色棉被。仪华一上了chuáng,就睡到了chuáng里边的红丝被里。被子头放着汤婆子,刚睡进去就是一股暖暖的气息裹住全身,好不舒服。
这样的暖卧软枕,仪华以为自己很快会入睡,毕竟赶了一个多月的路,可终究怎么也睡不着,杂念颇多:她在想太子若真有意外,皇位下任继承者也不会落在任何一个人的身上,她应该按周王妃的意思从旁相劝;一会儿又想身为皇子没有一个无夺嫡之心,若她真直言相劝,朱棣未必会听取她的话,甚至还可能因此而埋怨她……
总之脑中转过无数个念头,却都难取舍。
仪华这一想,思绪搅得更乱了,也不再躺着了,穿着一件红陵短袄子,luǒ着双足,踏着睡鞋,就往外间走。才心神不属地走了两步,听到一阵沉缓的脚步声,她抬起头,正是刚沐浴完的朱棣。
“怎么这样就往外走?”朱棣笼起眉头盯着仪华一双luǒ足。
仪华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往回挪了几步,语塞道:“没……就是……”说时看见朱棣同样赤着双脚踏着鞋,也仅披了一件棉袍在里衣外,一头湿漉漉的黑发正散在肩头,未gān的水珠顺着发梢往地上毡毯滴,她心下忽然一动,已扯了墙角下盘架子上的棉巾,走了上去:“就是让盼夏备个熏炉来,你夜里洗头不易gān,这带了湿气睡一晚上,明一早准头疼。”
说话间,让朱棣在chuáng沿上,用棉巾给他裹了湿发,又扬声唤了盼夏备了熏炉。
一时,朱棣头枕着仪华腿间,已半gān的长发披在chuáng沿边上的矮几上,闭眼由着仪华为他梳理发丝。当柔嫩的指腹一下一下地自头间滑下,那轻柔的力道好像也一点一点的滑进心头,他终忍不住睁开眼,想看一眼为他梳理发丝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