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语声微凝,有些沉,压得跪在下首的太子头更低了。只听他缓缓的接口道:“甚至,为着你,朕还把你底下的几个弟弟都赶去藩地——他们亦是朕的儿子,爱子之心,世人皆有。朕何尝不喜欢他们,何尝不想要留他们在身边?可就是为了你,朕听从你母后的劝解,将他们早早赶去藩地,好叫他们知道君臣之别,叫你这东宫的位置坐得更稳。就连这一次,二娘婚事过后,朕也早早下诏让他们早日回藩地,无旨不得轻离……”说到这里,他终于睁眼睛去看太子,又问了一句,“所以,你究竟有什么不满?纵是他们要走了也不甘心,非要杀了他们,才能甘心、才能解恨吗?”
太子牙根咬得紧紧的,仍旧是摇头道:“父皇,此事,此事儿臣当真不知啊!”他含泪仰头去看皇帝,只是一劲儿的摇头,“真的不是儿臣所为!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
皇帝却没有应声,只是轻轻的摆了摆手:“朕叫你来,只是想与你说个清楚。既然你不肯认,也说不出什么,那便回东宫自省吧……”他顿了顿,扬声叫道,“来人,把太子送回东宫。”
一直守在门外的侍卫们分作两边,太子从地上拉了起来,半搀半扶着要往殿外去。
皇帝沉默片刻,又加了一句:“令御林军分一队人护卫东宫,无朕旨意,任何人不得进出。”
侍卫们齐齐应声,满殿肃然,唯有太子面色苍白,神魂不属。
谢贵妃早早派了人去听甘露殿的消息,倒是比其他人知道的更早些。
听说皇帝派人围了东宫,她那张绝美的面上不动分毫,只是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到底是太子,便是做了这般的事qíng,楚王和吴王都那样了,陛下也依旧下不了废太子的决心,真是叫人心烦呐……”叫太子再东宫自省,何尝不是皇帝希望自己冷静一二再来处理此事?
边上的几个宫人低眉垂眼,看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应声。
谢贵妃轻轻一挑黛眉,便把手头的一张才写好的纸条凑到案边的烛火里,用火点燃,然后丢到香炉里,一直等到那纸条被烧gān净了,她才严声吩咐左右:“既然陛下不让人进出东宫,那么这几日也不必再与兰she那边递消息,便当什么也不知道好了……”她目光落在香炉那为熄的火焰上,微微一闪,许久方才又道,“明日派个人去找六皇子,就说三娘病得越发厉害,让他抽空入宫来看看。至于三娘的病,你们应该知道要怎么做吧?”
边上的大宫女面色微变,垂下头,低低的应了一声。
虽说蓬莱殿内灯火通明,温暖似chūn,可左右之人却仿佛是身处寒冬,胆战心惊,半个字也不敢多说。
第79章
第二日傍晚, 六皇子果真来了蓬莱殿。他先去看了小公主,哄着她吃了药睡下, 这才起身去见谢贵妃。
这么些年, 六皇子年纪渐长,他生得聪慧灵敏,要说他真的一点也不知道谢贵妃的心里的那些事,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只是,他年纪渐长, 自是有些自己的想法,只是碍着谢贵妃的面子不愿说开, 平日里也只与五皇子在外头胡闹,只是一径儿的装傻罢了。
真要说起来,京城这些个皇子里头, 盼着要回藩地过自己小日子的,萧明钰排第一, 六皇子便能排第二。
九月里, 凉风习习而过, chuī落一地的huáng叶, 六皇子自廊下走过,目光掠过那树下还未来得及扫走的落叶, 心头忽而生出几分无力来:他往日里常常寻借口不愿入宫, 现今想来他却是如谢贵妃的风筝,想要拉回来的时候只要轻轻的收一收手里的线就可以了……
左右的宫人尽皆垂首敛神,秋香色的衣裙过处, 只有极细微的衣声。在这样的氛围里显得格外郑重。
六皇子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必旁人掀帘,自己便伸手掀起那厚布帘子,往里走去,面上神色不动,口中却自然而然的叫了一声:“母妃……”
谢贵妃半靠在铺了一层黛青色薄毯的美人榻上,手上搭着一条樱红色的薄被。她黛眉微蹙,面如芙蓉,嘴里轻轻的嗔怪了一句:“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慌慌张张,都不叫个人替你通报一声。”红唇一扬,她温柔的招了招手,犹如世间那些疼惜爱子的慈母一般慈和可亲,“快些过来坐,叫母妃瞧瞧你,看着倒是瘦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