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明钰垂下眼睫,遮住了眼中沉沉的神色。
皇帝便也没再多说,只是道:“行了,回去吧。朕叫你来原就是怕你心思重,胡思乱想,这才特意与你说个清楚。阿娥此回也受了惊,你也赶紧回去吧,这几日便在府中好好陪陪她。”
萧明钰闻言便也点了点头,应道:“儿臣明白了。”
皇帝看了他一眼,颇有些意味深长,淡淡的道:“你一贯最是聪慧懂事,有些事qíng,想来朕便是不说,你心里也明白。上回那本《管子》,你若得闲也多翻一翻。”
萧明钰起身来,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是”。他此时不知怎的,重又想起当初在《管子》里曾看过的那句话“然而,天不为一物在其时,明君圣人亦不为一人枉其法。天行其所行而万物被其利,圣人亦行其所行而百姓被其利。是故万物均、既夸众百姓平矣。”
“天不为一物在其时,明君圣人亦不为一人枉其法。”
从废太子那一日起,皇帝想要告诉他的便是这句话吗?
萧明钰心念一转,从甘露殿出来的时候已是微微沉了脸,也没了与huáng顺等人多说的念头,直接回了魏王府。一直等到他到了自己的房门外,这才回过神来,微微缓了缓神,转头去问边上伺候的人:“王妃还睡着?”
“是。”应声的乃是窦嬷嬷,她有些忐忑的开口请示道,“老奴正想着是不是要叫王妃起来?再过一会儿,约莫就是要吃晚膳了。”
“不必了,王妃这几日大约也没睡好,再让她睡一会儿就好了。晚膳迟些也无事……”萧明钰推开门,看到帘幔后面那隐约的身影,面容已然缓和,就连语调也不知不觉间柔和了下来,“你们都下去吧。”
边上的宫人嬷嬷们也都依言退了下去。萧明钰轻轻的抬步往里头,然后小心翼翼的掀开chuáng帐,果是见着正睡得香甜的郑娥。适才那些塞满了心头的冰冷与烦闷不知不觉间便已散开,满心只有淡淡的欢喜,仿佛只要看着她便觉得说不出的喜欢。
萧明钰瞧了几眼,先前的困意重又涌了上来,他想了想便自力更生的脱了外衣,轻手轻脚的上了chuáng榻。
隔了这么多天,终于又回了魏王府,终于又上了自家的chuáng,又抱上了自家王妃。那种久违的惬意与满足感忽然也跟着从心底里冒了出来,萧明钰闭上眼睛,隔着被子抱住枕边的人,轻轻蹭了蹭柔软的锦被,居然很快便睡了过去。
第98章
就在魏王府小夫妻相枕而眠的时候, 甘露殿里的皇帝却不得不接见了紧随着魏王脚步而来的齐王。
对着萧明钰这个儿子,皇帝大概还能摆摆架子, 对着齐王他却多少还是有些不自在的。其实, 皇帝心里也很清楚:自己这个二哥确实是个难得的好人,只是他的缺点也很明白——他总是把感qíng看得太重,难免为感qíng所累。先时郑氏的事qíng便是如此, 就连李简和郑娥的事也是如此。
齐王一贯少入宫,太后过世之后来得便更少了, 皇帝心里头对着自己这位二哥难免有些愧疚,平日里也多是能不打搅便不去打搅。所以, 齐王难得入宫一回,甘露殿左右服侍之人行止之间都很是小心,就连说话时都是恭恭敬敬的垂着头, 前头那掀帘的宫人抓着帘幔的手指尖都紧张的微微泛白。
齐王都看在眼里,心里不觉苦笑:想来, 这么些年过去, 在这些宫人眼里他早已是个脾气古怪的臭老头了?是啊, 都已经这么多年了, 就连四郎那小子都已经长那么大,娶媳妇了, 说不得再过些时日都要有孩子了……齐王这般思忖着, 不觉生出许多难以言说的、复杂的唏嘘来,一时之间颇有些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感觉。
皇帝见着齐王入殿来便从榻上下来, 亲自上前扶了一把人,含笑道:“皇兄不必多礼,今日怎的来了?”他语声微微一顿,亲自拉了齐王上了暖榻,随即又递了一盏茶过去,“不过来得也巧,正好陪朕喝杯茶。”
齐王没有去接那盏茶,只是抬目看着皇帝,缓缓道:“茶就不喝了……今日我来,是想要与陛下告辞的。”
皇帝对上齐王那目光,英挺的剑眉不觉一蹙,眸光微动,若有所觉。他不由生出些烦闷来,忍不住抬手掐了掐眉心,不答反问道:“皇兄怎么忽然有了这般念头?”
“于qíng于理,我其实都早该走了,拖到如今却还没走,倒是叫陛下你为难了。”齐王垂下眼睫避开皇帝那关切的目光,摇了摇头,恍若无意的转开话题说道,“我让人将李简的尸骨挖出来,原是打算以此泄恨。然而,看到故人尸骨,想起昔日之事,我竟也动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