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棋室越近,我心跳越快,正依稀望见棋室中人影,却忽然记起:“哎哟,不好!我现下已是附体之身,如何可贸然与师尊相见?”
不知不觉间,我脚下不由放慢,心内一阵酸楚:“师尊以为我还在棋娘处学棋,却那知我魂魄飘零,依托他人之身?”
脚步迟疑中,将将到了池边,遂隐身于巨石后,向棋室张望。
棋室设门较小,入口隐在曲廊尽处,房屋横朝院内,临池开了一排窗,窗子开得甚大甚低。平日若是敞开窗来,池水泛波,清风徐来,弈者坐于室中,却飘飘然有在野之感,而从外边看棋室,对弈者更如在画中,浑不似人间气象。我学棋时,最喜在那儿勾留盘桓。
或许是因大雨的缘故,此时棋室只有一扇窗子开了一半,恰好能望见棋娘,她面西而坐,似正听人说话的样子,隔着两三扇窗子的距离,有一个男子的侧影映在窗纸上。
那是师尊吗?师尊形貌中一个特异之处,便是他的鼻子奇大,几与嘴同阔,久而久之,我习惯一看师尊便去瞧他的鼻子。室内那人,侧影上颧高鼻尖,显然不是师尊。
但那股青阳气是断断不会错的,现下还逗留在棋室之内,难道师尊是与他人同来的么?我想瞧清室内还有何人,却又不敢贸然动用“天眼术”只得稍移脑袋,望见棋娘身边还有一个小莹。小莹则脸上满是好奇,正盯着棋娘对面的那人看。
这时棋娘正将茶杯放下,稍一凝眉,神qíng间似比平日多了份英慡之气,清音历历,道:“吴道长远来辛苦,既无他事,便请移驾园中夏房歇息如何?”
窗纸上那个影子一晃,“吴道长”笑道:“且请稍候,贫道尚有一份薄礼奉上!”
棋娘皱眉道:“吴道长客气了,道长为相助本府而来,贱妾府中上下俱感大德,怎能反受道长厚赠?”
我心道:原来这姓吴的道士是棋娘邀来府中帮忙的,那么与师尊不是一路子了?或许师尊也是刚到,见棋娘有客,不便说话罢?
只听吴道长嘿笑一下,道:“这份薄礼并非送与贾府的七夫人。”
棋娘道:“哦?道长想要我转jiāo何人?”
吴道长笑声突高,道:“贫道想烦请七娘子jiāo给府上一个名叫‘真儿’的女子。”
棋娘脸色微变,霍地一抬慧目,道:“道长直呼贱妾小名,不嫌冒昧么?既然识得贱妾,偏又卖许多关子!道长簧夜赶来,执意想要见我,究竟yù意何为?”
吴道长道:“七夫人恕罪,贫道并无恶意。”
说着,右袖微抬,他旁边一个仆从模样的人站起身来,窗纸上出现一道长身人影,向棋娘走了过去,似捧上了什么东西,那随从宽袖垂案,于棋娘身前将匣子放下、打开,手臂又拖了回去。
我死死盯着那仆从模样的人身影细瞧,眼睛眨也不眨一瞬,正因适才青阳气竟然随他身子行走而移动!莫非他是师尊?可是无论身材的高矮或是胖瘦,他与师尊都全然不像,况且,师尊又怎会像这般受人使唤?
我正惊疑不定,听棋娘迟疑道:“这是……”
吴道长道:“贫道偶闻七夫人受令师之‘道狱’所苦,特献此丹,以助七夫人脱困。”
棋娘周身微颤,显是颇为激动,道:“道长既知妾身‘道狱’乃先师所种,却以灵丹为诱,岂不是要妾身叛师背道,陷妾身于何地?”
吴道长纵声长笑:“叛师么?背道么?罪名由谁来定?似七夫人之豪迈,又岂能受那腐儒酸论所限?贫道不才,曾闻南宗弟子中出了位女神童,天资超卓,百世不遇,以不足十二之稚龄,问道幽微,三难妙僧昙华于天台山,极一时之名。可叹的是,令师留元长空有‘儒道’之称,却识见有限,竟暗加‘道狱’于女弟子之身,埋杀了一代奇才。贫道久有不平之慨,偶获此丹,为免明珠蒙尘之撼,四方辗转,终于探知七夫人下落,谨献微礼,略表南北同宗的一点心意。”
棋娘两腮鼓怒,缓缓抬目前视,耳畔珠坠摇晃不定,道:“道长菲薄先师之言,贱妾闻之如受针芒,道长再三无礼,恕贱妾得罪了!”
向小莹道:“小莹,掌灯,送客!”
小莹答道:“是!”
屈膝拾起了案侧的一盏罩灯,意似催促。
“七夫人……”
吴道长缓缓站起身,似yù斟酌词句,再下说辞,忽然身形一滞,讶道:“咦,灵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