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对面坐着杜长龄和一位老者,两个人对比鲜明。杜长龄穿着未染的布衣,脸上是病态的慵散,清淡得几乎要被风chuī散,那老者却是一身亮紫色绸缎,目光灼灼,晃得人眼疼。
门口的燕七见我进来,连忙禀报:“殿下,凌主簿来了。”
江原视线向我这边一扫,轻声道:“来得正好,我正跟田大人说,这次凌主簿居功至伟,理应升至从事中郎。”话音似乎有些中气不足。
我不接话,先跟他见礼,又依次跟田文良和杜长龄见礼。问道:“殿下的伤势怎么样?”
江原笑道:“所幸命大,腑脏没有大损,多谢凌主簿关切。”
我道:“下官还要谢过殿下褒奖。这次虽然引得赵军出关,但不幸被扣为质,连累殿下多费周折,正想自请降职,何敢居功。”
江原有些不满地对田文良道:“田大人,你见过这样叫人为难的人么?”
田文良仔细打量我,嘴角的长须灰白发亮,他哈哈一笑:“明明有功,反求自降官职,老夫倒是见得不多。”
我汗颜道:“监军大人见笑了,下官确实有愧,不敢当此高职。”
田文良看向我的眼神越发明亮,拈着胡子大笑:“好好,实为难得!”他又转向江原,悠悠道,“殿下,老臣想起当年做你们兄弟启蒙业师之时,除了晋王殿下偶有谦让,殿下与韩王殿下从来事事争先,绝不容得别人低看一眼,你父皇曾为此头疼得很呢。”
江原轻笑:“那都是少年心xing,难为老师还记得。”
似乎因为江原叫了一声老师,田文良又呵呵笑起来:“十几年前的事了,老师这二字折杀老夫也。”
江原肃然道:“一日为师,终身为师,老师幼时教诲,学生从未或忘,只是平日不便称呼罢了。”
田文良眼中似乎有泪花在朦胧闪烁,动qíng道:“得殿下一言,老臣无憾。”他再看看我,叹道,“凌主簿今日所为让老臣感慨良多,依我之见,他不愿大功独揽,那便只升一级如何?”
江原想想道:“也好,那便是军咨祭酒了。吴记室,你改一下,其余人的赏罚便按记录来办吧。传令,有罪求饶的处死,有赏不受的一样处死。”吴胤连忙答应。
田文良见吴胤出门,便借故告辞。江原虚弱道:“老师慢走,恕学生伤重无法亲送。”我与杜长龄都站起来把他送出门,这才回到房内。
杜长龄对我笑道:“恭喜凌主簿升任祭酒。”
我忙道:“惭愧惭愧。还没多谢司马大人为下官安置住处,那里远离殿下住处,十分的清静。”
杜长龄依然微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我想凌祭酒安睡之中,自然不喜吵闹。”
我自责道:“大军入城之后的种种事务也劳顿大人了,听说大人为此一夜不眠不休,下官却在房中酣睡,实在不该。”
杜长龄正要说话,忽地剧烈咳嗽起来。我忙递给他一碗水,他道了声谢,又咳起来,面色有些灰白。
江原皱眉道:“燕七,去问凭cháo,杜司马的药还没煎好么?”又对杜长龄道,“你累了一夜,还是去歇息罢,余下的事我来找人做。”
杜长龄看我一眼,道:“好。殿下这几日也要静养,臣已安排乔将军把守函谷城西的谷道,即使赵军大军攻来,也能保证关城无恙。”
我有些诧异:“怎么,接下来大军要停止西进么?”
“殿下伤重,近日内无法指挥作战,只能不得已出此下策。更何况攻取函谷如此惨烈,大军也需要做些调整。”
我看江原:“眼下正是士气高涨的时候,殿下不亲自去犒赏三军么?”
杜长龄微微皱眉:“犒军的事已经商定由田大人与虞将军主持了。”
我不由有些恼火,冷冷道:“田大人和虞将军都没有亲自参战,这不是明摆了对浴血奋战的将士们藐视么?殿下带了两万人,如今只剩下不到一万,他不亲自出面,叫那些幸存的将士怎么想?”
杜长龄看着我道:“凌祭酒,殿下这样怎么还能起身?就算勉qiáng起身,加重伤势不说,还会将殿下伤重的消息走漏出去,到时军心动dàng,qiáng敌乘势来犯,如之奈何?”
我哼笑一声:“杜司马妇人之仁!当时眼看殿下被陈显击中的人不在少数,本来已有不少将士为殿下担心。陈显又逃脱,难保北赵人不等着看我们出事。现在闭门不出,不正是坐实了他人的怀疑么?唯有殿下出面才能进一步振奋军心,为接下来进取关内做好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