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几乎不认得所有人,也忘记了很多事qíng。”
父皇苦涩地笑起来:“她这样狠!朕原本以为,她就算是恨,也会记恨朕一辈子,不想她绝qíng到连一点记忆也不肯留给朕!”
我脑中忽然闪过许久以前的怪异念头,却不敢再想下去。
父皇一瞬不瞬地凝视我:“你小的时候很像你母亲,长大之后,却更像你的父亲。朕私心所致,自你懂事后便对你一味严厉。可你应该明白,朕虽然防你,却没有杀你之心。那日你皇兄步步紧bī,朕不得已将计就计。得知你在北魏的消息后,朕仍旧让关慕秋继续冒充你,就是希望你有朝一日还可顺利回到南越。”
我低声道:“孩儿怎能不理解父皇的苦衷?可是我已在魏国封王,也认回了父母与外祖家亲人。孩儿……已是不能回头了。”
父皇目中闪过一丝冷意,指节在宝座扶手上握得发白:“彦儿,如果你觉得朕给你的条件还比不上魏国优越,或者为你父亲不平,朕甚至可以将让出皇位。你舍不得母亲,朕也愿意将她接进宫来。”
我震惊地望着父皇,一时间心乱如麻,不知道要如何向他言明:“孩儿……”
父皇起身,弯腰扶住我,痛心道:“你不肯自称儿臣,难道连父子qíng分都不再顾念?父皇纵然有错,已决意用以后的日子弥补,你忍心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朕?”
“我……”
我忍不住颤抖起来,多少次我梦寐以求的qíng景,似乎都在今日实现。父慈母爱,全心全意的信任。可是我注定不能拥有,不能拥有。
几滴泪水不受控制地滚落,打在父皇的手背上。我站起来,轻轻退后,一直退到台阶之下。父皇道:“彦儿,你答应了?”
“他不会答应!”江原从内殿走出来,迅速将我拉到身边,沉静地看着台阶上苍老的帝王,“晚辈想陛下的话已经说完,我可以带他走了。”
父皇的眼神蓦然锐利起来:“原来一直躲在内殿的是你,你是江德的儿子。朕原本在猜,你父亲自立为帝,以为便可与南越平起平坐了么?朕暂不问你擅闯内廷之罪,回去告诉你父亲,北魏一个亲王称号,何如南越尊贵?他会留在朕身边,你们不要妄图诱骗他。”
江原轻蔑地一笑:“伯父,您可以亲自问问彦儿,他还愿不愿意留下?你要他说个‘肯’字,小侄二话不说便回去奏报。”
父皇尖锐的目光转向我,江原温柔道:“说罢,不说出来,你怎能彻底放下?”
不知为何,我的身形猛地晃了一下,一种极痛在心里蔓延。有些东西,早就知道不该再属于自己,而我却极力保存。因为它们早已与身体血ròu相连,每丢掉一样,都是鲜血淋漓。而今我曾经最重要的东西,终于也要从身体里抽走。
我艰难而苦涩地开口,一字一字,只怕自己听不清楚:“孩儿身为魏国越王,已决心从此效力北魏!父母的旧怨,孩儿不愿追究,父皇的养育之恩,孩儿只能记在心里,无以为报!”
父皇面带寒色,哼了一声,对江原道:“当日有人私自来建康刺探,朕就料到是你,原是跟你父亲一样的狡诈jian猾。看出我彦儿心实,容易受人感动,你便千方百计笼络他,现在更让他不思故国,反来助你!”
江原嘴角尽是讥讽:“不敢当伯父圣断,彦儿本是我姑母的独子,侄儿待他如亲弟乃是天xing使然。倒是伯父当年掳走彦儿,对他一骗就是二十年!若不是您私心作祟,我姑父不会战死沙场,姑母不会伤心失神,彦儿更不会骨ròu离散,得不到一点天伦之qíng。你将他作为夺位的工具,让他替你出生入死,打下万里江山,却对他猜忌迫害,不曾念一点养育亲qíng。直到刚才,你还要利用他对你的父子之qíng,骗取他最后的信任,教他帮你重夺政权!伯父才是机关深沉,利用彦儿利用得彻底!”
父皇面色微变:“你不要以为仗着你父亲qiáng势,就可以在朕这里为所yù为,宫廷之内,朕要留下你们还是很容易!”
江原不在乎地笑:“侄儿既然敢来,自然有走出去的办法。伯父时至今日还要用qiáng,不怕在彦儿心中的父皇形象更为低落么?”
父皇目光转动,我神色痛苦地抬头与他对视,盼望他为自己方才所为辩解一句。父皇却偏开了视线,冷冷道:“彦儿,你真的要抛弃故国,走上你父亲的旧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