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渐渐放明,喊杀声减弱,我和江原谨慎地对望一眼,又向四周环顾。黎明再次来临的时刻,好像是彼此心中有默契一般,我和他带队走到了接近越军后方的一处低矮山丘间。
从坡上再往前看,我看到了中军拱卫下的主帅行辕,也看到了宋师承白发苍然的gān瘦的身影。上次相见,还是在建康城中,只是一年,他好像已经变得苍老不堪。
是曾为宋然失望,还是为赵焕心痛,甚或后悔当年的一念之差?我无从猜想,也无暇感慨。
我能做的,便是按照早已想好的,去做现在必须做的事。我将手指放在唇边,尖利地唿哨一声,燕骝在我身下不安分地躁动。我举起手中的剑,向身后准备好的一千甲士果断下令:“冲!”
燕骝昂首长嘶,闪电般冲下山丘,挟着风驰电掣般的风响。我带领士兵们冲向中军行辕,手中长剑连挥,劈出一条带血的路。
万人丛中,擒敌首将!
我今日要擒住的,是曾经最尊重的长者。
瞬息之间,我的剑已来到离宋师承最近的将领面前,他震惊不已地看着我的脸,居然不知道躲避。
“凌王殿下!”不知道谁突然喊了一声。随着这声呼喊,附近所有的兵将都停下了动作,齐齐将目光聚拢在我的身上。
我心中一颤,也险些被这喊声震落了长剑,然而再回神时,我的剑尖却已经稳稳指在宋师承的咽喉。
看着宋师承慢慢抬起疲累的眼睛,我忽觉心痛不已,低声道:“宋将军,你的中军行辕已经被包围了。”山谷间,江原与两千名甲士现身,逐渐向这边围拢。
宋师承转眼看了看自己周围几乎放弃抵抗的越军,凄然一笑:“殿下本乃南越之幸,如今却成为南越之大不幸。老臣当时一步错、步步错,悔不能全力支持殿下,向皇上据理建言,以致今日被迫参与这样一场胜负皆无光彩的战役。”
我紧抿唇角,手腕更用力地指住他,静静对越军道:“收起武器,后退十步,否则宋将军xing命不保。”
越军目光尽皆慑然,开始慢慢向后移动。只有十几名宋师承亲卫企图反抗,被我身边甲士挥剑拦住,一时再无人轻动。我示意甲士们解下宋师承身上武器,接着将他点了xué道,命人反缚起来。
越军的表qíng明显在挣扎,他们初看到我时的激动已经渐渐平复,此刻开始想到的该是自己的命运。眼睁睁看着宋师承被俘,所有人都难逃军法惩处;然而若是奋起相救,导致主帅被杀,照样要同领军法。
可是,这样的qíng势之下,还是不断有人悄声嗫嚅:“凌王殿下……是凌王殿下……”语气中那种热切qíng感,听来竟与过去一模一样。
我用力握紧马缰,高高扬起头,用极端平静的语调道:“宋将军,我已被逐出南越,从此为北魏效力,无论谁对谁错,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我面对着宋师承,实际却是说给周围的越军。
宋师承也扫一眼本该护卫自己的越军,缓缓道:“老臣无能,上不能匡扶主上,下不能抚慰将士,致使大军士气低落、身陷困境,实在无颜苟活于世。殿下尽可杀了老臣,但这些中军护卫,他们都乃殿下亲手栽培,假若因老臣之失白白牺牲,于qíng何忍?万望殿下予以保全。”
我神qíng微震,立刻偏转了视线,冷淡道:“你要我如何保全?我可以放他们回去,但是南越朝廷未必肯留qíng。”
宋师承一字字道:“望殿下将他们收归帐下,免于南越军法惩处!”
我不料宋师承能说出此等话来,惊讶得忘记了掩饰:“宋将军——”
周围越军听罢却已经目中含泪,纷纷道:“将军何出此言!我等受凌王殿下栽培不假,正因如此,却更不敢做出投敌之事!”
宋师承似是经过深思熟虑,劝慰道:“我被俘,你们便要受军法惩处,可惜了一身才能。继续跟着殿下,定能施展所长。”
一名将领含泪道:“将军休得复言!属下受殿下深恩,不能忘qíng,以致没能拼力保护将军,是我等失职!将军不加怪罪,反而自责,更叫属下无地自容!殿下心有苦衷,我等不敢qiáng留,可是属下食南越之禄,万不敢因贪生背离国家!”他单膝跪地,向宋师承和我各一抱拳,流泪道,“属下失职,救不了将军,旧qíng深恩,不能负殿下,唯有以死相报!”说罢横剑当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