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谢广行向我道喜,说道两日内可望尽数破除江中障碍。我点头赞赏了几句,看向后面的莫衍,他也肯定谢广行的说法,只是面色严肃,似乎没有多么喜悦。我猜想他是面对故国心qíng复杂所致,便笑道:“莫前辈所铸兵器令魏军所向披靡,但非魏军,连越军也都开始熟知前辈大名。这次破除越国铁索,等于直面莫泫将他击败,前辈名噪天下指日可待,怎么反而不见笑颜?难道眼见故国在前,前辈突然有所感念?”
莫衍淡淡一笑:“殿下尚且在此,老朽一身枯骨,更无须多做姿态。我平生夙愿便是能与莫泫一决高下,异界多年心头抑愤,只是没见到莫泫本人服输,终是不甘。”
我笑着拍掌:“好,前辈果然坦诚!铁索破解之后,作为回报,本王一定帮你完成这个心愿。”回头叫过奇贵,吩咐道:“密令斥候营,探查南越著名剑师莫泫的下落,务必让莫先生见到他!”
莫衍感激地向我深深一揖:“不论南越怎样诋毁,殿下才能气度老朽尽数看在眼里,莫衍如今能为您略尽绵薄之力,实乃平生之幸。莫泫忌才妒能,至少曾为殿下铸造兵器这一事值得向人夸耀。”
我微笑:“恐怕莫泫的想法正与前辈相反。”说罢与他二人踏上战船,顺流前往江面巡视。
这一天破除铁索的同时与前来阻挠的越军冲突,两方隔着铁索与江水放箭,各自烧毁了对方的几艘船。我命浆手驾船冲到前面,拿过长弓,搭上莫衍为我特制的羽箭,当场she杀越军的几名将领,bī使越军退回江边,魏军们趁机驾着木筏继续斩断铁链。
回到城中时天色漆黑如墨,用过晚膳后,我照旧道江原处听他归纳今日军报。踏入院中,却见江原房内半点灯光也无,静悄悄仿若无人。我心中疑惑,抬手敲房门几下,仍旧无人应答,正想去找燕飞问江原去了何处,却听到房内一个暗沉的声音低低传来:“凌悦?”
我推门走进去,借着门外的微光寻了好一会儿,仍是不见人影,猜想他在里间,皱眉道:“你若睡了,我明日再来。”
冷不防一只手将我拉过去,接着身体便被一双手臂紧紧抱住。我微微一惊:“江原?”他在黑暗中含糊“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只将我抱得更紧,以致手臂因过分用力而轻微发抖,就好像我是他能抓住的唯一一样东西。我察觉到他的异样,问道:“你刚才在哪儿?我还以为你睡了。”
江原哑声回答:“墙边。”
我心里涌上写不详的感觉,回身道:“你这是怎么啦?莫非魏军出了什么大事故?先把灯点上,你细说给我听。”江原认识抓住我不放。我抬头,这才看清他脸上居然有泪痕,顿时呆了呆:“你……”
“凌悦,”江原抱住我,长长吸了一口气,再次紧紧将我按在怀里,声音听上去异常悲伤无助:“长龄走了……”
我一时反映不过来,不敢置信地望着他,震惊道:“走……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从北赵回来以后,他的病qíng已经加重,只能吃滋补药材维持,却让凭cháo一直瞒我,让我以为他这是病qíng好转之故。直到今日凭cháo赶来,拼命向我赔罪,我才知道长龄已经在两天前……”他说着哽咽难言,摸到桌上新添的一摞书稿,眼角又有泪光,“如今才知他为何日夜不休地撰写《形论》续篇,书稿完成,却是他以命相换,教我日后怎么忍心再读?”
我从未见过江原如此,替他伤感之余,一时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劝慰才好。想起离开北赵途中与杜长龄的那番长谈,其实我对江原尚不如他了解,若非他对江原那般坚定地信任点醒我,不知我会不会与江原携手走到今日?
江原牢牢握住我的手,缓慢地向后靠在墙上:“凌悦,没遇到你之前,也只有长龄一人能听我说说心事。十多年亦兄亦友,以后再没有了……”
我看着他,这一刻,仿佛能看见江原二十岁时的影子,那个艰难无助时独自闯进山中的弱冠少年。若没遇到那名温和睿智的书生,又会如何?十多年的相识辅助,的确无人可以取代,即使我,也不能给江原如此全心全意的支持。我反握住他的手,低声道:“怎会没有?他耗尽心血为你写就的书稿会一直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