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泌看他一眼,不多说,便驾车调转马头走了。
柳泌马车背过,唐浩青便忍不下去,顿时蓄了一汪泪,似是对着走远马车里不省人事的崔宏哽咽道:“崔大哥……这都是我……第二回伤你了……”
“日后……日后等你醒了……你就记恨我罢。”不留神滑出颗泪珠儿来,大雨滂沱里虽看不出,唐浩青仍拿袖子狠狠到眼下抹了一把,“千万……千万别再念着我好……”
“是我láng心狗肺……恩将仇报……猪狗不如……”
唐浩青终于忍不住,便这么坐在地上只手将脸面捂着,大哭出声。
雨帘将人遮了个严实,马车走一会儿便行得模糊了。
柳泌似是晓得什么,再转头探出去瞧一眼,唐浩青身影如路边一尊小小石佛,于这雨幕天地间显得格外孤独寂寥。
马车里崔宏不知是因着颠簸还是有所应,微不可闻□□了一声。
柳泌还当他醒了,掀了帘子看一眼,仍是人事不知的。
将帘子放了,道士抚一把湿漉漉长须,叹一口气,悠悠道:“何苦呢……”
“皆是可怜人啊……驾!”
☆、二十六
唐浩青送走了崔宏,不敢回去见陈吟,泥地里一步浅一步深地走,伏天里雨来得快去得快,天不亮便见了白肚。
一身泥泞烂湿,寻个乡野人家讨水讨粗裳,临走前向桌下偷撒些铜钱。
铜钱触地声响未落,人便不见了。
好俊的功夫。
庄稼人未见过,只觉得见了何处了不得的大侠,乡野汉不知江湖,便只田苗见青时chuī嘘几句,见过真高手,嚯,那功夫——便只要讨一片艳羡。
唐晋北杳无音讯将有月余,唐浩青只身赶到长安。
天子脚下,战事吃紧虽算作一门,百姓安乐却也顾另一门。
唐浩青打马入长安,面目生得清秀和气,买个饼吃都能得娘子多赠一碗粥。
算得差些,恐是已死了,唐门寻人功夫天下一绝,可这放眼去处处比肩,只比大海捞针少易几分
想得差些,晋北若是死了……
先不论,若是没死,自他上回失手后,回堡也领过罚,门内规矩,一回失手不可再行第二回。
裴度府上里三层外三层包得严实,叫晋北再去也不是门内所为,虽是弃子,也未见过这般弃法。
裴度?
唐浩青忽而想起,虽说裴度有几分招式,家仆也懂舞刀,可终究比不得唐门弟子手下狠戾决断,往常时候只要尹成一人便足,晋北身手尚在尹成之上,他二人联手再失手,这事便蹊跷了。
是给晋北阻了。
尹成说话时神色飘忽,唐浩青只怪自己那时只想着如何搪塞应付,未留心二人神色有异。
晋北为何要救裴度xing命?
唐浩青将三人名姓再过一遍,唐晋北原是萧姓人。
萧姓……
唐浩青将近几十年来朝中有名姓大官于脑中飞速过一遍,只记起个行诗的正三品金紫光禄大夫萧偃涂。
半点用处也无。
未左降未含冤入狱,膝下无子,横竖看来也不像有晋北这么大的儿子,还千里迢迢送去恭州行不当行。
便只得先打探些消息。
今时不同往日,万事靠不得门内飞鸽传书,再向同门暗处询事,便要露假死马脚,只得自己悄悄问来。
唐浩青不似鬼祟人,便大摇大摆请吃酒请看舞,大不了再下一局棋,零星会一些,又恰当回手,给人留几分面子,便当是门生规善,指点一二,再问如今长安合内大事,断到点上,不算妄议朝纲。
便晓得如今裴度府上拨去数十jīng兵qiáng卫。
说道人还笑一句,只差未将十六卫调去随他遣用了。
唐浩青便笑一笑:“裴侍郎……”
“现下还称侍郎。”老者笑一笑,手里一枚子落下,“哎,你又输了。”
老丈鹤发童颜,平康坊里来去,与人赌棋吃酒。
作寻常书门儿郎打扮的唐浩青便笑一笑:“是,我又输了。”
便再请杯酒。
老丈伸出只拇指来道:“现下称侍郎……过阵子,便是这个了。”
唐浩青看出意思,两相痛失,当朝无相,听闻裴度重伤得治,未愈时头回清醒,人都糊涂时开口头一句便是:“淮西……心腹之疾,不得不除。”
圣人闻之,自然是感其忠念其诚,再是淮西之疾确需良医,贤才难求,此时便只有一个裴度。
裴度继武相便只需看时日。
唐浩青斯文打扮斯文模样,武夫打扮又正是武人模样,面孔抹得黝黑,进出裴度府里的夜香郎也给他夜里巧遇,吃碗饽片汤,请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