犬马且辟易_作者:几炮(65)

2017-02-22 几炮

  “去罢。”沈娘子道,“家中一切莫要挂牵。”
  将母亲安置妥当,唐浩青便又只身上路。
  走时匆忙,都未记得留些物件……算了,留甚留。
  唐浩青抚一抚腕上系的一条旧细布,本是崔宏给他裹眼睛的东西,拾回来洗净了也仍是那副模样,布帛么,还能如何变,再变也未有人心这般难测的。
  坐在城郊高枝上晃dàng一只脚,慢慢嚼完了手里一块儿蒸糕,唐浩青向墙瞧一眼。
  孩童不晓事,捡了长枝作大马骑。
  唐浩青犯困,眼睛一眯,便仿佛见了幼时崔宏拉着自己,在河边拣长枝打仗。
  彼时崔宏照旧挨了打溜出府,天渐凉了,身上还是一件薄裳。
  小重禄不知事,捧着几枚gān枣儿去寻他,叫宏哥哥吃。
  崔宏神神秘秘,两手背在身后,也不去接。
  “宏哥哥不吃?”小重禄问。
  崔宏咽口口水,摇摇头道:“不吃啦,重禄自己吃罢……”
  小重禄眼睛转一转,自己抓一颗塞到嘴里,剩了三颗,塞到衣服里。
  “阿娘说四颗都给宏哥哥……”
  “那算宏哥哥给重禄吃的。”崔宏道,“回去沈娘子也不说你。”
  小重禄道:“我吃你一颗枣子,剩下的一会儿还给你。”
  崔宏道:“不还也没事……”
  小重禄道:“宏哥哥,拉手。”
  崔宏两手仍背在身后,吞吞吐吐道:“……今天不拉手罢……”
  小重禄眨巴两眼瞧着他,崔宏道:“喏,拽着衣角……”
  小重禄便将手在衣服上蹭一蹭,伸手拽住崔宏一边衣角,再扭了头抬头看崔宏问:“去哪里呀——”
  “重禄想去哪里呀——”崔宏心不在焉学他讲话。
  “找王婆婆去……”
  “找她做什么?”崔宏问。
  小重禄将崔宏衣角拽着,歪头想了一阵,道:“吃甜水儿呀。”
  崔宏便道:“哦,走罢。”
  便领着小重禄慢慢往王婆婆一张小小摊头走。
  “重禄来啦?”王婆婆一见了重禄就眉开眼笑,舀一碗汤给他嘬着吃。
  小娃儿吃得滴滴答答,下巴都淌了一片,崔宏手缩在袖口里,拿衣袖给他揩脸蛋儿,小重禄便捧着碗笑嘻嘻叫宏哥哥也吃。
  崔宏道:“……不……不吃啦。”
  买甜水儿的大娘再盛一碗招呼崔宏道:“崔家小少爷么?唉……小娃儿,也吃一碗。”
  崔宏道:“我没铜钱。”
  月钱折的铜板都给崔举抢去了。
  大娘有些岁数,面上褶子都和善些,道:“不收你铜板,往后想吃便来找王婆婆啊,来。”
  便将甜汤递到他眼前。
  崔宏犹豫片刻,小声道了谢,仍拿袖子捂了手,两手去捧那汤碗。
  汤碗温热,崔宏捧到手时嘶一声。
  王婆婆两眼不花,问他:“手上生冻疮了罢?……这天里还穿层单布裳……可真是……”
  崔宏将手掩着,不答话。
  小重禄问:“冻疮是什么呀?”
  崔宏道:“……就是手上破皮了。”
  小重禄似懂非懂:“疼吗?”
  “不疼。”崔宏道,“吃完甜汤儿捉蛐蛐儿去不?”
  “蛐蛐儿没啦,阿娘说的……”
  “唔……”
  “蛐蛐儿去哪儿啦?”小重禄问。
  “死了罢。”崔宏将两只空碗叠在一块儿,还了王大娘,随口道。
  小重禄还不是晓生死的时候,便问道:“死了就没了呀?”
  崔宏思索片刻,点一点头,领着小娃儿往河边去,问道:“宏哥哥要是死啦……”
  “宏哥哥不要死呀——”小重禄扑过去抱着崔宏道,
  崔宏拍一拍他脑袋道:“……宏哥哥不死,嗯。”
  “重禄也……不死,嗯。”小重禄学崔宏讲话,伸出一根小指,“打勾勾。”
  “嗯。”崔宏想一想,小心翼翼露出一根小指同他勾在一块,弯一弯腰道,“打勾勾。”
  两个小娃儿便勾着小指,一晃一晃朝前走。
  崔宏孤身一人去大漠,鬼门关里不知来回爬了多少趟,不知是不是记着当初打的勾勾,如何都是不能死的。
  反倒唐浩青忘了个一gān二净,总想着以身赴死,端的是个坦坦dàngdàng大丈夫,要自个儿走独木桥,阳关道便都留了给旁人走。
  多少年了?
  记不得了……总归十余年罢。
  唐浩青将腕上布条儿向衣袖里掩一掩,翻身下了树。
  八方金玉佛到晋北手里便无需他再安排,尹成或许寻不出法来解,晋北悟xing却是足了,早便晓得李师道往他们一路上排眼线,吃喝里下过酒曲散。若不是李师道心急,要早寻出他们来杀之而后快,讲不定唐浩青还觉不出有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