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压(一)
浩然殿里跪着一片。
压力跟气氛一样会传染。最开始只是后排的小官儿额头渗汗,渐渐的,前排的傅善志等人也跟着屏住呼吸,最后,后排的人两股战战,汗水甚至透过厚重的官服打出痕迹来。
空气胶着,吸进肺里火辣辣地疼。明明已经入秋,从大殿门窗照进的阳光却烤得人心里发慌。
雅雀无声。
很多人还没弄明白怎么发展成这样的。他们不过是照常批评陛下一意孤行,虽说因为陛下几天来的忍让,他们上纲上线,说得确实过分了……可是陛下忽然爆发让所有人都懵了。
陛下没拍桌子骂人,但就那么语气平淡地拖出几个当场斩了,所有人如坠冰窟。
谁见过这场面?
每年,各州郡的斩首判罚都要送到京城,由皇帝御笔朱批审核了才可行刑,就是皇帝亲自判定死刑,也要走完一整套程序。死刑的多少牵扯到政绩,糙满囹圄才是政治清明,相反自然是昏庸无道。无论州牧郡守还是当朝皇帝,都会控制死刑数量,以免留下污点。
朝堂上直接拖出去的不是没有,可不是欺君之罪就是谋逆卖国,无一例外。就算言官谏言触怒了皇帝,皇帝也会先给言官调离言官的官职再行处理,可也很少有杀了的,大多是贬黜到什么偏僻的地方,眼不见心不烦。
但是唐佑鸣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前一句说杀,后一句已经让人拖出去了。甚至都不讲究地方,就在浩然殿门前,那几人凄厉的呼喊声不提,血液溅落的声音都听得清清楚楚,一股子凉气从后背窜上来,身上被汗水晕得粘腻不已。
本以为处置了这几个人,陛下会大发雷霆,没想到,陛下什么都没说,就坐在皇位上冷冷地看着下面众人,气氛凝滞。
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了一段时间了,一开始还有人摸不到头脑,不明白唐佑鸣想做什么,随着时间延续,所有人都察觉了那股如同实质的压力。压力蔓延开,越来越重,本就跪着的众人几乎要趴伏在地上。
陛下确实在发怒,虽然与其他人发怒时的表现大为不同,可带来的压力和恐慌是一样的。
从这一刻起,再蠢的人也不会继续认为唐佑鸣就是个混吃等死的纨绔。
没一个纨绔能有这种压迫感。
年纪大些,历经了永安帝、协悼帝两朝的大臣们终于想起,这位是能把先帝bī入死局、bī得束手无策的敬王爷。
大殿里沉重的呼吸声越来越响,没人知道这种气氛要维持多久,唐佑鸣打算什么时候放过他们,这样持续下去,会不会有人昏厥当场。连那些个无法无天的武将都像鹌鹑似的缩起脖子。
就在体弱的人眼前发花,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唐佑鸣开口了。
依旧是漫不经心的语气,甚至只有一个音节,但就在他开口的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呵。”唐佑鸣拿起手边准备好的册子翻看,“众位怎么都不说话?”
空气活了起来,压力渐渐散去,但再也没人敢看轻这个因为“幸运”才登基的皇帝了。
“你们啊。”唐佑鸣懒洋洋地说,“不识忠jian,不辨损益。”
这话足够严厉,若是放在一个时辰前说,都会有人跟唐佑鸣顶嘴辩驳。可是现在,甚至没人因为这句话不满,他们只盼唐佑鸣不要再沉默不语。
“要是不给你们个解释,过两天,你们又要上折子骂朕了。”唐佑鸣轻笑道,“你们有多少人在心里腹诽朕居然杀谏言的人,是不是嫌皇位坐得太稳当了?”
要是平时,众臣早已一同大呼“微臣不敢”了,现在却有默契地装哑巴,不敢打断唐佑鸣的话。
“太尉蒋泽,勾结扬州铸钱监,私挖铜矿,私铸铜钱,形同谋逆。”唐佑鸣翻开册子,从最大的开始下手,“怎么处置不用朕说吧?众位爱卿,别这么看着朕啊,朕没打算直接把蒋大人拖出去斩了,别慌。”
“看给你们吓的。”唐佑鸣似笑非笑,“别这么丢人,朕还没gān什么呢。得,看你们这样,剩下的我也不用继续读了。一会儿找个地方贴一下,你们自己看去吧。蒋太尉犯的事儿已经算小的了,还有跟鞑靼书信往来,泄露我方兵力部署的。啧,这名单绝对让你们大开眼界。至于剩下的事朕就不管了,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廷尉和御史台多辛苦辛苦……蒋太尉,别这么看着朕,人赃俱获,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蒋泽没季同的胆子,知道自己没了回天之力,脸色惨白,除了求饶竟不会别的了,连他不知晓此事,定是他人陷害都说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