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望之急切地疾步往前,这时,头顶作祟的乌鸦像是得了号令全数散开,选择攻击禁卫军团团围住的祁辛和苏娣。
傅望之被掉落的乌鸦利爪抓破了衣袖,手臂被划破了,血就跟着离火燃烧的黑末往下淌,却丝毫不觉得疼。
面前的小太监躬着腰一动不动,简直要将头颅埋到地面上。
他生硬地唤起他的名姓,用的不再是年幼时那般甜糯的嗓音。
他说,“扶良。”
傅望之定定地杵在原地,小太监忽然直起身来,阳光刺眼,让久居黑渊深处的人很不习惯。
明明该是翩翩少年,恣意潇洒地跨马踏梅。
可偏偏在他眼底生不出对万物含灵的欢欣和希望。
傅望之伸手,想要触碰他那张泛白的脸和那颗毫无生机的心。
“小济婴……”当日,他在卫和王宫头一次见他,他不过是总角稚童,天真无邪地拉着他的衣角一声声唤他“哥哥”。
傅望之的眼里浮现出昔日种种,令面前人脸色一僵。
济婴恶狠狠地盯着他,一双瞳仁里映she出对方一副悲恸怜悯的模样,yīn翳的眼底渐渐泄出了凉意,令人心寒。
他打掉傅望之的手,转过头冷冷地讥讽道:“扶良,你杀我生父,投靠敌国,而今又凭借一张妖媚皮囊,一步登天,坐上了未来国君太傅的宝座,可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他的言辞毫无忌惮,口中的愤懑和鄙夷比之方才的群臣更加伤人。
傅望之后退一步,竟找不到当年那个稚童懵懂的影子,现在的济婴沦丧了良知,就像当初陷落的纪国,断壁颓垣,满目疮痍。
“济婴,收手吧。”
傅望之凝视着他,阳光在他身上折she出几道光束,恍然间亮美得动人心魄。
可惜,一切都已经回不去了。
济婴看着他,忽然咧开嘴,笑得前俯后仰。
傅望之听着一声声濒临癫狂的笑声,那狰狞的嗜血面容一寸一寸搅碎了他原本坚定能够救赎他的心。
殿前上空的乌鸦被she杀殆尽,可久久徘徊伺机而动的孤鹰依旧不肯罢休。傅望之知晓,那孤鹰被下了怨毒的咒术,除非毁了苏嫔腹中孩儿,否则绝不离去。
“济婴,快停手!”傅望之妄图警醒面前快要步入生死边缘的人,但济婴只是注视着他,将原本紧握的食指掐破,蓦然,那烈鹰便避开离火箭,直直地朝苏娣扑去!
“不好,保护苏嫔娘娘!”禁卫军统领焦急的高喊令众人心弦紧绷。
傅望之猛然回首,却被济婴扼住了手腕。
就在鹰爪即将bī近苏娣小腹的时候,空中忽有三根金丝线拧成一股刺眼的亮光,旋即削掉了黝黑瘆人的鹰爪,将烈鹰击毙在地。
仓镜收回金丝线,悠悠地绕在手指上,从尚昀的对面走过来,转身朝祁辛道:“糙民救驾来迟,还望王上恕罪。”
仓镜站在离火最深处,恭谨揖手。
风中夹杂着离火猎猎的焦糊味,祁辛执起禁卫手中的弓|弩,觑眼,一瞬间,离弦之箭便擦过仓镜的鬓发,直直地she向傅望之身侧之人。
离火起,衣衫燃起的嗞嗞声像是勾魂的无常夺走了他身边的人。
济婴笑得可怖,须臾,似有一声寥落的叹息,自身侧轻轻滑落。
傅望之脚下一顿,心底戚绝,只感受到紧握着他的那只手,陡然垂落。
这一刻,他又被打回成那个国破家亡的纪国扶良,萎顿不堪的神智昭示着无处安放的昔日。
☆、生荣死哀
夕阳落山后,天气变得更凉。
自华泽殿一事后,在场的夫人宫婢都人心惶惶,被起先那血腥的一幕折腾得困乏不堪。使臣入宫安排在后几天,隔日参礼的夫人侍君还得诵经礼佛,以及僧人诵读经文宽抚神明,宫人们将一应备品料理妥当,也都早早地睡了。
王宫里的夜,格外寂静。
天黑沉沉地压下来,将云幕压得很低,一颗颗的星辰坠满天空,璀璨流辉。争门殿也是极其沉寂,偶尔一两声鸟鸣,轻轻的,将一切生灵安眠,鼻息间到处是一股荒凉萧瑟的香气。
傅望之站在争门殿的高阁上,跪坐于蒲团之上,身前的桌案上摆放着那把由月蛛丝弦作弦的古琴。
颔首,屈指,凝望着远处朦胧高悬的圆月,仿佛一切光华都隐匿在云幕之后,又隐隐约约想要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