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望之抬起头,凝视着他无神的双眼,他对祁辛的感qíng就像重重的迷雾,一时难以拨开。
祁辛心有不甘地敛着眼,闷闷地含住羹匙,“骗你呐!朕怎么舍得望之被这暗无天日的王宫束缚。”
他忽然勾起微有血色的唇角,“朕的望之,本就是一方才俊,君子丰茂,将相之才。”世事岂能尽如人意?他又如何能因一己私yù而埋没了他。更何况,他已时日无多。
祁辛一勺一勺地咽下鲜美热腾的羹汤,傅望之推开半闭的窗扉,冬日的光束一下子投she进来,驱散了满室的黯淡。
傅望之一时适应不了如此明媚的阳光,伸手挡在眼前,片刻,原本柳暗花明的前路,每迈出一步便是永诀。
他一如既往平静而疏淡的面容映在光影里,心底却像打翻了五味瓶,复杂难陈。
从纪国至周饶的这些年头,他好像什么都看清了,可又好像什么都看不清。
傅望之将空空如也的玉碗收进了食盒。
此时,殿外的张公公突然推门进来禀报,“皇上,傅大人,苏嫔娘娘受惊临产,华太医正在赶去沁鸢殿的路上!”
☆、归我南山
衣襟cháo湿,风一chuī,刺骨的凉。
等傅望之与祁辛赶往沁鸢殿的时候,殿门前,华太医匍匐在地,双膝重重地跪在浸润了雪水的地面上,揖手,“皇上……苏嫔娘娘……苏嫔娘娘殁了!”
这时,傅望之与祁辛眸光一顿。
门扉缓缓被推开――
阿袖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孩走出来,脚步沉重,抬起头来,脸颊上挂着绵绵不断的泪珠。
“皇上,傅大人,娘娘她……她走了……”阿袖将手里的婴孩托到他的面前,可惜,他现在看不见。
傅望之闻言便要进去,阿袖忽然腾出一只手拉住他,“傅大人,苏嫔娘娘已殁,请大人止步,放娘娘一路好走。”
她话中之意,便是说不要追究苏娣为何会临产受惊,导致生产时血崩而殁。想来,这应该是苏娣临终前的授意。
傅望之将阿袖怀中的婴孩jiāo给祁辛,祁辛失去焦距的眼眸向下,带着似有复杂qíng绪的目光扫视臂弯中轻飘飘的生命。
襁褓中的小公子安静地抿紧唇,小手攥着不松开,硬是一刻也没有哭闹。
傅望之顺着祁辛的目光凝视着皱巴巴的小婴孩,想不到他一出世便失了亲母,日后,心底会埋下怎样的悲戚。
元月底,周饶王室添得皇嗣,慧帝赐名苏御,追念其母苏氏,又涉“御世、御民”之意,出世即封为太子。
五年后,小太子尚在太傅身边受教。
飱时将至,傅望之命宫人带着小太子去明广殿用膳,自己一个人坐到争门殿中的庭院里。
庭院里,冬日将离,寒梅依旧傲雪独立。
藏褐色的衣袍还未gān,祁辛因眼盲撞上了梅树,惹得一树梅花压肩头。
祁辛有些窘迫地转身避开,绣着五爪璃龙的衣袂略微凌乱。
傅望之看到此,赶忙起身扶住了他,“皇上,当心!”
他清越的声音就响在他的耳畔,祁辛循声看过来,一时间竟沉哑了嗓子,“望之,朕是不是很没用……”当前的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有时候,他也会无助地拉拽着他的衣袖,像个失去了珍宝的孩童。
傅望之将他扶到石凳上坐下,“皇上平了乱世,望之与天下百姓皆感激不尽。皇上推行的那些治国良策,我们都记在心里。”
说着,傅望之随手掸落了他肩上的寒梅花瓣,祁辛抓住他的手,道,“望之……倘若有一天我去了,你一定要将御儿扶上皇位。到那时……若望之不愿留在王宫,就离开这里吧!”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直闭着眼睛,灰蒙蒙的光影中,傅望之望见的就是这样一双略显疲惫的面容,不甚凌厉,却极为特别,特别到在他心谷种下了一颗名为哀怆的种子。
“祁辛……”
雪很凉,风很淡,话音被堵在咽喉里,令庭院里的两人喉中哽咽。
傅望之照常搀扶着身侧之人走在长长的甬道里,只是想不到,几月之后,就连祁辛也成了他跪坐于庙堂里,缅怀的故人。
初chūn三月,傅望之送完了祁辛最后一程。慧帝的墓,安置在周饶皇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