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图腾_作者:淮上(137)

  荒漠中河chuáng在夕阳下泛出金红的光晕,砖石垒成的小院坐落在土坡下,屋顶上的毛毡在风中摇摆,发出噼啪的拍打声。

  这是他们的家,单超从生下来到现在最舒服自在,感qíng也最深的地方。

  他进屋去放下包袱,利落地收拾炉灶准备生火,突然听见门外传来鸟禽翅膀拍打声,紧接着谢云快步走出小院。

  “师父?”

  没有回答。

  单超放下柴禾,走出厨房,停在了门框后。只见小院中谢云背对着他,撒手放飞了一只信鹰。

  这已经是半个月以来的第三次了。

  从他们在荒漠中安家落户开始就与世隔绝,别说信函了,如果不去集市的话,十天半个月不见外人都习以为常。

  从两年前起渐渐有信鹰上门造访,单超已经记不得第一次是什么时候了,但他知道大多数时候带来的都是一支小铁筒,里面就算有纸条,也只能装短短半张,写不了几个字。

  这样的信鹰差不多三四个月才来一次,他猜是远方有人在联系谢云,但每次问起时,谢云回答他的总是一片沉默。

  谢云跟自己不同,应该是有家人的吧,单超想。

  他应该有父母,有亲戚,有兄弟,有朋友……

  说不定还有青梅竹马,还有红颜知己。

  “师父?”

  谢云没回头。

  “师父?”单超走上前:“又收到信了?”

  谢云猝然将手中的羊皮纸卷握成一团,转过身。

  仔细看的话他表qíng有点奇怪,yīn影笼罩在轮廓深刻的侧颊上,仿佛冰川上投下的幽深不清的暗影。

  “没什么,”谢云低声道。

  “……你要写回信吗?”

  谢云摇了摇头,一言不发,走向屋里。

  擦肩而过的那一刻风将他束起的长发卷起,发梢掠过少年刚硬的面颊。单超蓦然回过头,嘴唇动了动,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和冲动突然涌上了咽喉:“……你的家人……在催你回去吗?”

  谢云正跨过门槛,闻言动作微微一顿。

  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狂风裹挟在huáng沙中,从他们之间呼啸而过,向着更远方暮色四合的沙丘席卷而去。

  “我没有家人,”谢云说。

  他掀起毛毡,一低头迈进了屋。

  那天晚上单超睁着眼睛,望向眼前黑暗的房顶,耳边灌满了窗外风沙呜呜咽咽的泣鸣,和身侧谢云一声声悠长的呼吸。

  他爬起来,悄无声息地走到chuáng前,静静俯视昏暗中温热起伏的身体。

  土屋非常小,炕上只睡得下一个人,早年单超还小的时候谢云让他睡炕上,自己睡地下。后来单超一年年长大了,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突然生出了某种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复杂qíng愫,羞怯、忍耐,又充满了急不可耐的占有yù,仗着自己年轻力壮非要睡地铺,硬把谢云赶上了炕去睡。

  就像雄shòu看守着自己的伴侣,充满了骄傲和郑重。

  谢云已经睡熟了,月光越过窗棂,洒在他半边苍白的脸颊上,连皮肤都隐约泛出皎洁清冷的光晕。单超用手指隔空抚摸他面颊的形状,动作贪婪而仔细,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他年少无知的时候,曾经以为这样的生活会持续到永远,在这荒凉的世界尽头只有他和谢云二人互相依靠,直到这漫长生命的最后一天。

  后来他才知道这世上还有很多无可奈何的事,和不得不面对的分离。

  谢云说:“我没有家人。”

  ——真的没有吗?

  来自“外面”的谢云,来自更广阔更繁华世界的谢云,收到越来越多信鹰的谢云。

  真的没有人在远方更具吸引力的花花世界里,等待着他吗?

  第二天地平线刚蒙蒙亮时单超就离开了,他在沙漠中纵马飞驰,将与沙丘一色的黑夜远远抛在了身后。

  直到正午时分他才回来,在小院门前翻身下马,拴好缰绳,兴冲冲推开院门:“师……”

  谢云直挺挺站在院里,手中捏着一张小小的羊皮纸卷,指甲已微微泛出了青白。

  单超条件反she回头一看,果然有个小黑点正往天穹振翅飞去,那是信鹰。

  “师父?”单超疑道。

  “……”谢云收回目光,却没有看他。

  谢云的目光涣散又专注,仿佛透过面前的空气,看向了更苍茫寂寥的虚空。不知为何单超看着这一幕,内心突然生出了一股难以形容又微微不安的感觉,上前半步试探道:“师父?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