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图腾_作者:淮上(179)

  然而单超怔忪片刻, 复又将剑锋翻过去,继续埋头擦拭,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一般。

  明崇俨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白汽从唇间袅袅飘散,转瞬消失在了在裹着细雪的风里。

  有时单超起了兴致,便会寻竹笛来chuī,咿咿呀呀冷清悠长,多不在调上。行宫里如今人声寥落,除了宫人偶尔扫雪发出沙沙声,以及深夜打更时遥远空寂的回响,偏殿中能听到的,便只有那一腔断断续续的竹笛了。

  某天深夜谢云chuī熄蜡烛,正坐在榻边,突然外面的笛声停了。他以为单超走了,谁料片刻后竹笛再次响了起来,并且一改平常音调,变得苍劲、荒凉而连贯,隐约仿佛是北方沙漠中牧马人流传的曲子。

  谢云倚在窗边听了很久,披衣下榻,推开了门。

  单超坐在院门外高高的树杈上,听见动静,倏然抬起了头。

  庭院中突然恢复静寂,月纱笼罩屋檐廊下的积雪,在青石柱上泛起苍冷的微光;半晌才听单超嗫嚅道:“吵你了吗?”

  谢云不答。

  “……”良久后单超终于动了动,低声道:“……我这就走。”

  他起身时从肩头抖落了一片雪尘,刚要转身,却突然听见谢云在身后说:“你没必要这样。”

  单超停住了,刹那间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错,紧接着一股颤栗的电流顺着血液冲向了四肢百骸。

  “你……”他踌躇地回过头:“你说什么?”

  “你没必要这样,”谢云重复了一遍,连平淡的语气都未变分毫:“比武场上各凭生死,刀剑无眼,不用介意。”

  这是他们在这漫长严冬里的第一次jiāo谈,单超张了张口,喉咙却很难发出声音,片刻后才艰涩道:“但我不想伤害你……”

  谢云问:“为什么?”

  单超纵身落地,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响。

  谢云站在廊下,单超站在庭院中,两人相距不过十余步,却像是隔着天涯海角。单超深深呼吸几口,感觉肺部仿佛充满了刀割般冰寒的空气,那疼痛让他神智清醒,有种自nüè般近乎残忍的冷静。

  “……因为我爱你,”他沙哑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风骤然大了起来,夹着烟雾般的碎雪掀起衣襟和袍袖,露出单超手腕上缠着的,末梢飘扬的发带。

  “……青青子衿,”谢云听不出任何意味地念道。

  这短短四个字的每个音节都如此悠长,仿佛在唇齿间浸润了很久才随风飘散,然后他好像突然起了兴致一般,问:“你知道这句诗是什么意思吗?”

  “……”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青青子佩,悠悠我思。子衿是读书人的袍襟,而子佩是男子佩玉的绶带;有人说郑国衰乱不修学校,学者分散,或去或留,故陈其留者恨责去者之辞,是学生想念同窗的诗句;但我认为不是那样。”

  “这分明是一首qíng诗,这个男子对他的同窗,乃是怀着倾慕求爱的心思。”

  单超的喉结猝然滑动了一下。

  他紧握起拳,本已极短的指甲深深扎进了掌心的ròu里。

  “——那么,”谢云缓缓道:“你对为师的爱,又是哪种心思呢?”

  单超颤抖着开了口,尽管竭力压抑,但声音中还是带出了急促破碎的喘息:“就是……那诗里男子向同窗求爱的……”

  “yù求你为妻的意思……”

  谢云闭上了眼睛。

  雪夜星辰格外璀璨,洒落九天银河,呼啸涌向亘古岑寂的远方。他们就这么遥遥对立在漫天星光之下,仿佛时间和空间都被抽离,彼此化作了沉默的剪影。

  “不可能的,”很久之后,谢云轻轻道。

  他转过身,轻轻推开屋门,隐没在了行宫重重叠叠的红墙碧瓦里。

  ·

  冬季一天天过去,雪落了又停。开chūn破冰那天,谢云去庭院一角的桃树上折了根花枝,cha在白玉瓶里,搁在窗角上。

  乾封元年三月,圣驾抵京,大封官吏。

  武后从京城赐下chūn衣给禁军统领,八百里快骑送到奉高行宫,随行宦官还带了一张简洁明了的圣旨:单禁卫武道大会有功,赏爵位宅邸、金银婢女,令其即刻回京领受实职,不得有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