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年少之时谁不期望自己是整个世界独一无二之人,身兼天命必能破界飞升而去。就连前世心机yīn沉的顾夕歌,也曾扭扭捏捏要纪钧夸奖他,仿佛只要那玄衣剑修认可一句,就能让他忘却所有不安与惶恐。
自己当年真傻啊,明明早就心生qíng愫不可自拔,却直至临死之时都将其归结于师徒之qíng,真是迟钝至极又可笑至极。
顾夕歌沉默不语了好一会,姜cháo那颗心亦跟着这白衣魔修的睫羽颤抖不已。姜cháo既有期待亦有惶恐,他好似听见了命数在他耳边窃窃私语,缠人至极又不怀好意。
“也有这方面原因,更多却因为你资质非凡道心坚定,合该继承我dòng虚一脉。当年之事无可挽回,我所能尽之事不过如此罢了。”
那白衣魔修的话让姜cháo有三分释然,但姜cháo依旧不喜欢那人望着他的眼神。他看到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那早就不存在的某个人。自己只是那人自虚无中投下的一个幻影,却能搅得顾夕歌心怀不安方寸大乱。
“我是姜cháo并不是纪钧,前辈应当知晓这一点。”姜cháo坚决道,“前辈的师尊早就死了六百多年。”
此言一出,那白衣魔修浑身的怅然与忧郁刹那间骤然收敛。他周身涌动的是森然杀气,利风一般刮得姜cháo面颊生疼。周遭的灵气也好似被什么可怖至极的怪物抽走了一般,搅得姜cháo呼吸不畅脸色苍白。
魔修xingqíng不定嗜血成xing,姜cháo忽然想起方景明告诫他的一句话。
直至此时,姜cháo才知为何众修士皆言顾夕歌并不好惹。这人说翻脸便翻脸,当真没有半分预兆。他快要在那几yù压碎他的巨力面前败下阵来,但姜cháo依旧挺直了脊背半点也不退缩,那不合时宜的倔qiáng让顾夕歌越发眸光森寒。
他面无表qíng直视着姜cháo,一字一句道:“我师尊如何,不用你言说半句,乖乖闭嘴便是。”
然而姜cháo却偏不妥协,他直截了当道:“我知顾魔尊想要杀我,从你见我第一面就想杀我。其中缘由我大概也能猜个分毫,然而我却绝不甘心。”
“不管往日种种如何,上辈子的事qíng谁还记得分毫?转世轮回一次便如脱胎换骨一般,诸多恩怨与过往全都一笔勾销,顾魔尊又何必记挂于心?”
那白衣魔修却忽然笑了,这笑容极邪肆又极美丽,两相矛盾之下越发动心心魄。他漫不经心道:“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我的确想杀你,却并不因为你是我师尊的转世。”
顾夕歌凑近了盯着那少年剑修漆黑瞳孔,他几乎能在其中看见自己的倒影,越发语气轻慢道:“你身上至多有我师尊一魂一魄,因而才有了这三分相似的面容。至于旁人皆言你之气魄与我师尊极其相似,却因你修行的是dòng虚一脉的《玄止参同契》。那缕剑光一生,自有俾睨纵横的气魄贯穿于你神魂之中,那代代相传的铮铮傲骨便因此而来。”
不,不对。若他身上只有纪钧的一魂一魄,为何姜cháo会成千上百次梦见玄机峰上的景色?修士皆知已经破碎的魂魄并无半分记忆残留,只木然无神全无用处。
但那峥嵘山峰清寂瀑布,姜cháo好似见了成百次上千次一般,历历在目极为熟悉。他好似闭着眼睛,就能找到玄机峰藏书阁的位置,亦知晓在第三排书架之后就藏着一处暗格。
若他不是纪钧,那他又是谁?姜cháo忽然惶恐又迷茫,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夕歌绮丽惊人的面容越凑越近,几乎是呼吸可闻。
杀掉他,只要杀掉他,师尊就能复活。只需要一道剑光罢了,这筑基四层的无用之人根本挡不住。顾夕歌心底有个声音正在催促他,一下一下急促又诱惑。
横竖你都已经是弑师堕魔的叛徒,被整个九峦界万般鄙视。你既能为了封锁心魔杀掉那七只无辜的狐狸崽子,再杀一个并无过错的少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心魔语气轻缓的蛊惑着顾夕歌。他周身环绕的魔气立刻因此兴风作làng,瞬间化为一匹遮蔽了天地的暗色幕布,极快速又极轻捷地铺展开来,甚至遮蔽了那皎然如水的月光。
那白衣魔修qíng不自禁将手放在姜cháo的脖颈上,少年人的脖颈脆弱极了,其下却有鲜红的血液暗中流淌。
不,也许这般一下下掐死那少年更好一些。只要他杀了姜cháo,自己那对师尊的求而不得与苦苦追寻,都会瞬间化作泡影再不能纠缠他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