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刹那间,顾夕歌就发现这座小院已然变成一片深邃明亮的星空。诸多星辰如珠似海,一粒粒悬挂于天边,数不清亦查不尽。
这明明是他每晚都能看到的星空,却比那星空更广袤亦更明亮。许多顾夕歌从未见过的星辰在远方不急不缓地微微闪烁,纵然顾夕歌神识qiáng悍亦不能一览而尽。
如此庞大的夜空,如此浩瀚的宇宙。恍惚间顾夕歌已然遗忘了自己,他整个人也仿佛融入进这片宇宙之中,化作其中一颗光芒闪烁的星辰。
“你的命星便是这一颗,原本是一颗辅星却命格突便升为主星。”李慕青纤指一点,一颗美丽至极的星辰刹那间就到了他们眼前,光芒洁白皎洁。
“然而你命格突然改变,必遭天命所嫉。你由仙堕魔,便是受此影响。”随着李慕青话语,那颗皎洁明亮的星辰忽然开始颜色暗淡,随后却骤然转变为深沉凝重的红色,诡异而不祥。
李慕青轻轻合上了眼,她似是不忍又似是犹豫,却依旧轻轻道:“那一日,你师尊的命星却碎裂成屑不复存在,这亦是天命改变的代价。”
随后顾夕歌见到一颗高洁明亮的淡蓝星辰忽然碎裂成片,骤然间崩裂开来。那一粒粒碎屑都变成了光亮的流星,拖动着长长曳尾直直坠落。却有一粒碎屑就要掠过顾夕歌身旁,他伸出手想要轻轻拢住那枚碎屑,却颓然发现自己根本无能为力。
“好在天命可更,终有变数。你师尊的一魂一魄被收纳于养魂灯中,其余两魂六魄便能不消散。直至今日恰逢星轨变更,合该是你师尊复活之时。”
李慕青此时的表qíng端然又优雅,她宛如垂怜世间的上神,举手投足间都带着无穷无尽的威严。
随着那青衣女修纤白手指蜷缩又舒展,那一粒粒散落各地光芒暗淡的星辰碎片又开始重新发光,好似萤火一般。
顾夕歌仿佛见到了星辰移动的轨迹,一寸寸沉稳而庄严。但其中却骤然出了一记异数,刹那间宛如山崩地裂苍穹颤动,这流畅至极的星辰轨迹亦开始抖动变换。
原本散落各地的碎片一分分聚拢而来,极艰难又极坚决地重新凝聚成一颗闪烁的蓝色星辰,一切恍如时光逆流。
纵然顾夕歌已然算是见多识广,他却依旧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很难形容那一刻有什么改变了,但顾夕歌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师尊回来了。他只凝望着那颗颜色冷淡又温柔的星辰,就几yù落泪不能自持。
只一瞬,他们又回到了那处并不气派的小院中。那两株桃树依旧兀自盛开飘零,不知愁亦不知忧。
顾夕歌眼见冰棺中纪钧的睫羽开始轻轻颤动,他的心也跟着狠狠跳动了一下,可他却忽然惶恐不安起来。
他想见纪钧又不敢见纪钧。
那六百余年的相思混杂着上辈子未能了却的痴念,已然让顾夕歌眼睛酸涩不已更不能自持。他怕师尊会怪他由仙堕魔,更怕师尊不认自己这个徒弟。是他害的师尊险些身死道消,也是他不知好歹非要阻碍师尊的仙途。
再多的辩解都是无能为力,一向思绪敏捷的顾夕歌已然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固然想同儿时一般紧紧师尊不松手,然而他此时已不再是冲霄剑宗的弟子,而是大衍派的魔尊。
仅这仙魔之别,就使他无可奈何不敢向前。直至今日,顾夕歌才知他依旧是当年那个软弱不绝的小孩子,他竟没勇气再看纪钧第二眼。
百般qíng绪陈杂于顾夕歌心间,他闭了闭眼道:“多谢李师叔今日替我了却夙愿,此等恩qíng万死莫辞。我在九峦界一日,定会保得星云派上下安稳传承不灭,魔心为誓绝不反悔。”
“谁要你这承诺,胆小鬼。”李慕青只扬了扬眉道,“你当真不留下来见你这师尊一面?”
顾夕歌毅然决然地摇了摇头,他怕在多呆一刻就控制不住自己沸腾的心绪。
能看到师尊重新复活,已然了却那横亘在顾夕歌心头百余载的夙愿。他只师尊活着,完完好好地活着。
纵然他要与师尊为敌,顾夕歌亦不后悔。
眼见那白衣魔修踏上剑光径自去了,李慕青又百无聊赖地拍了拍那具冰棺道:“我这倒霉金主,你放在心尖上的徒弟落荒而逃,你还睡得这么安稳,可见真是没心没肺。”
那青衣女修越来越微弱的话语并未传到纪钧耳中,那玄衣剑修依旧安安稳稳地沉睡着。他不知人间疾苦,亦不知道自己这位老友即将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