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苏三横不懂南越语,如果他懂的话,定能明白贪láng叽叽咕咕地在说的是些对他而言挺可怕的话语。
什么叫看对眼?照苏三横家乡的话来说,就是一见钟qíng。
什么是要带你回去?照苏三横家里的话,就是准备会双亲。
什么叫要和你一辈子?这个苏三横知道,就是娶妻生子,举案齐眉,谁先死谁先入苏家将军冢,然后前一个等候一个来,关闭墓门,生同衾,死同xué的意思了。
但苏三横就是个愣的,人家抱也抱了,还用充满柔qíng的眼神对他说话,他呆子根本就不知道男人和男人除了坚定的友qíng之外,还能发展出另一种奇特的、暧昧的、令人发指却可义无反顾的感qí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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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贪láng。」
苏三横和贪láng正在下棋,贪láng连输三回,可却没像上次那样掀棋盘发脾气。
「怎么?」
苏三横把白子握在手里磨娑,综观局势。如果黑子吃白子的原因是因为黑子总是吃不饱,那知道如何让自己吃得饱的白子又如何不能分一些东西给黑子。
这几天苏三横一直在想这件事。
若南越也能富庶,那是不是就不用打仗,也不用杀那么多人,不用看着每个死在他战戟之下,心有不甘的南越人。
苏三横说:「你尝过饥饿、怎么也吃不饱的感觉吗?」
「……」贪láng顿了顿,缓缓道:「我在十岁之前,从来不知吃饱是怎么样的。我的族人是南越最弱小的一支部落,没有牛、没有猪、没有马、没有羊。我一出世父母就死了,族人只能养我几年,后来长大了点,便学族人在山林里狩猎,但山林贫瘠,有时实在打不到野味,就只得挖野糙吃,这般过日子。」
苏三横叹了一口气,心想果真如此。
贪láng想起从前,回忆开了个口子,话便多了起来。「我还记得那一年大旱,天不降雨,野糙枯萎,唯一养活的一小片稻田也死光了。别的部落的人出来打猎,最常被猎走的是像我一般大的孩子,其次是妇女。小孩和女人的ròu比起成年男子来,好吃多了。」
「你吃过人ròu,然后你活了下来?」苏三横问。
贪láng没答,只是道:「你不懂看着身边同伴活活饿死,而后被人争相分食的景象。你也不懂被人圈起豢养,日日胆战心惊地等着被提去厨房看着剁ròu刀朝自己落下的心qíng。」
「所以谁吃了谁,我不在其中,自无法置喙。」苏三横说。
贪láng静静地等待苏三横落下手中那枚白子,但苏三横久久不落,正想着其它的事。
许久之后,苏三横才开口。他说:
「我朝工部尚书有个学生专jīng水利屯田,他一族因得罪权贵,被判流放西北,后来辗转到了南越。你回去后,到清北找一个叫『白泽』的人,他未流放之前正尝试在山中取地种水稻。你跟他说有只螃蟹叫你来跟他讨个人qíng,他会教你们怎么在山林中也能种粮。」
贪láng愣了很大一下。他盯着苏三横看,苏三横却只低头观棋局。
「这样的事,为何告知本该是你敌人的我?」贪láng问。
「我没有其它用意。」苏三横说。
「我知道。」贪láng回应时语气赌定。
「……」苏三横还是磨娑着棋子不肯下。
贪láng等了很久,才等到苏三横说:「白泽一族是我在西北守关时擅用职权趁机挟着跑,把他们扔到南越清北去的。清北邻近南越都城,已算是略微富庶之地,但那样的地方却还是有吃不饱穿不暖、成群成群的乞丐。那qíng景我只见过一眼,永生难以忘怀。」
「你可是守铁冀山向空城的将士。」贪láng对苏三横的回答十分诧异。
「我以为,人该为天下之利而利,不该为一己之倾而利。」苏三横说:「祖上亦有训,愿天下无一饥之人。」
「你所谓的天下为何?」贪láng问。
苏三横将白子落在最后一处,抬首对上贪láng目光。他眼神从来清澈,他心思从来正直。
苏三横说道:「我的天下,在这一局。」
白子黑子并立,不攻不退,是为合局。苏三横一直想谋的和局。
第三眼,贪láng深深看入了小螃蟹的心。
人的心能有多宽多广?不为一己之私,不为一己之利,且心怀天下,并推己及人。
他曾听过一句话,佛说:「众生平等。」
可是能真正体会如厮者,世间有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