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虽已入chūn,然而渡口风大伤人,楚扬枯槁面容血色尽失,身子有些摇摇yù坠。昨夜的一场大雨来得急促,不知他是否也守著没有离开过,这麽下去没等到他爹,他便会先不支倒地!
「富贵如浮云,一切皆可抛。」
「大人此话可真?「
「楚扬从不眷恋官场。我盼的,始终只有一个。」
楚楚淡然笑了。「我相公与我,来渡头前,己经散了酒肆。那间店里如今半个人也无,我与相公也决定即日上京,为楚大人善后。」
「你……」楚扬回过头来,望著这名慧黠女子,有些意外。
「我只求大人这回能解了家父心结,其馀别无所求。我爹爹他只想躲著大人,从不敢面对自己心意,请大人让他了解吧,知晓谁才是爱著他的,而他的躲避,伤得那人有多重,伤得自己有多深。」语毕,楚楚转身离去,与渡口远处停立守候的张勖柑偕,上了停在一旁的轿,就此远行。
悖礼逆道者,天地之所不容,楚楚即便惊骇,却也不愿阻止这两人该有的结局。她爹爹此生历经无数风làng无数打击,憔悴沧桑的心满目疮痍,她不愿见爹爹孤老一生寂寞下去,有一人定能让爹爹展露笑颜,那人名为楚扬。
斜阳下,晚风chuī拂,她淌著泪依偎夫婿怀中。
一只青瓷杯,一壶开了封的女儿红。她如今有人相守,也希望爹爹偕著谁共度残生,直至白头。
梦里,慕平似乎又听见了楚扬的咳嗽声。
在扬州旧宅空dàng的宅第里,楚扬抚著那把早已破碎的琴,残音不全,垂首拨弄著,只希望围墙那头有谁会再翻过,与他相见,与他把酒言欢。
一声一声,咳哑了嗓子,一声一声,咳伤了心肺,一曲一曲,割伤了指腹,一曲一曲,盼红了双目。
悠悠地,慕平转醒。伸手不见五指的房内,他掩面叹息。
都已那麽久了,楚扬仍是惦记著他,那时,他曾以为思念会随光yīn流逝,而後消失心底再不复想念。
就犹如十姐出嫁时哭成泪人儿,她那时是如何惦著楚扬,然而为人妇後第三年京城再见,一切均已消逝,在十姐的眼里楚扬什么也不是,而是害他散尽千金与东厂苟且的楚家人。
三年、六年、十年……这生已成唯一的爱恋,楚扬与他相同,早已深刻入了骨,再无法抹灭。然而……然而……楚楚大婚夜里,那麽多人窥视著他与楚扬一举一动,他的慌乱挟著害怕,他只想逃。
就如同京师最後一夜,他yù远离楚扬,不愿一切呈现众人眼前。他的怯懦如昔,无法正眼看著楚扬。
他的妻!始终是绣娘,不会是谁人。
睁眼,下了chuáng,意平点燃油灯,疲累地坐在桌前。酒味弥漫的室内亮光缓缓晕开,慕平此时突见桌上摆著一对青色瓷纹杯。杯身裂痕细碎,有著牢牢补过的痕迹,慕平盯著其中一只杯缘上的小小刻痕,震惊地捂起了嘴。
他记得,这一对杯为官窑所产,有著其于瓷器难以比拟的雨过天青色。这是他开始接掌扬州酒庄生意时,爹特地买来赠与他的。杯缘上的细微刻痕,是某回他醉倒推落楚扬手中青杯所致,杯身上的细碎裂痕,是他一次又一次伤害楚扬,一次又一次摔碎地上所成。
杯子,该是留在扬州楚扬旧宅,他没想过会在此地再见。是谁带来的?是楚楚扬留给楚楚的吗?
他执起楚扬惯用的那只杯,想起扬州无忧无虑那些年,当时,他偶尔会见楚扬的笑,楚扬总望著他,将心牵挂在他身上。
他不知该如向而对楚扬,十多年来,一直都是。每回楚扬寻他而来,都被他所推开一再一再地,宛若这碎了又碎的青瓷杯,遍体鳞伤。
房门之外传来几声咳嗽,太远的距离令声音模糊不清,慕平放下青瓷杯,推开房门往楼下走去。
几个琴音,在谁人指下被幽幽勾起,响著凄伧、响著无奈。
慕平耳际嗡嗡作响,他下了楼,看见空dàng晦暗的酒肆一角,一个人,拿著把琴,捣著胸口,缓缓拨弄著。
那人深邃的眸湛著郁郁蓝光,那是慕平最为熟悉的色泽,伴了他多年,在每个月明星稀的夜里。
酒肆关门了,众人皆走无人留,慕平环顾四周想寻找楚楚与张勖身影,然而他很快便明白,楚楚也离开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