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珰_作者:童子(114)

2017-02-08 童子

  “死光了,”屠钥在前头亲自给他提灯,“都埋在城西,廖吉祥以下,只有梅阿查和两个火者活下来。”

  “那梅阿查呢?”

  “本来也要抓的,廖吉祥拿出一本他的度牒(10)来,就放了,”屠钥像是感慨,“五年前在折钵禅寺办下的,梅阿查自己都不知道。”

  谢一鹭不奇怪,这是廖吉祥会做的事,他对放在心上的人格外细致,chūn雨似的,润物无声。

  “浙江那边完事了?”屠钥转而问他。

  谢一鹭摇头:“我自己跑回来的,”屠钥立刻从明灭的灯火中回头看他,他只好自嘲地笑笑,“我辞官了,官袍官帽都扔在绍兴。”

  屠钥没再说什么,这小子是为了廖吉祥,他知道的。

  前头到地方了,过道拐弯处的一间铁笼,酸臭味很大,谢一鹭不禁捂住口鼻,屠钥便跟他说:“也找过人给他擦洗,可他像丢了主的狗似的,谁也不让近身。”

  把油灯挂在笼架支出来的铁钩上,屠钥退后一步,藏进暗影里。

  谢一鹭也顾不上他在不在了,凑到笼子前,哈着腰往里打量,黑dòngdòng地找了一圈,在角落里看见一个面壁的身影,坐着,长发披散。

  “养chūn?”谢一鹭试探着叫。

  里头的人没动,谢一鹭回头望屠钥,屠钥朝他颔首,谢一鹭便笃定了:“养chūn!”

  这下人动了,微微地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只一眼,又转回去。

  “养chūn?”谢一鹭两手抓住栏杆,摇了摇,“是我呀!”

  里头的人不回答,可借着头上微弱的灯光,谢一鹭看得出来,尽管在压抑,那双肩头却颤颤发抖:“还生我气呢?”他轻轻给了自己一个嘴巴,“我认错,以后再也不气你了。”

  这简直是qíng话,也不知道是发慌还是什么,里头的人急急否认:“你找错人了,还不快走!”

  谢一鹭怎么会找错呢,就是这把声音,沙哑缠绵地,在chuáng上一遍遍叫他的名字:“你不要怕,我把什么都撇下了,只要你!”

  廖吉祥回过头,不敢置信地瞪着他,惨然地咂了咂嘴,可还是说:“你认错人了!”

  没敢想过谢一鹭会来,所以才心慌意乱,廖吉祥忐忑难安,梅阿查明明告诉他,谢一鹭是利用他,等他玩够了,会把他一脚踢开,可那傻子却飞蛾似的,偏来扑他这团烈火!

  屠钥有些看不下去,上来拉谢一鹭:“你先回走,明天再……”

  “不行!”谢一鹭猛甩开他,“我不走!”

  屠钥也来火了,提着后颈把他往外拽,谢一鹭死抓着栏杆不撒手,边挣边喊:“他是为了见我才活着,现在见着我了,我得看着他!”

  屠钥的手陡然松开,是呀,那么多人为廖吉祥死了,他当日的苟活,只是为了今天这一眼,看到了,这世上还有什么留得住他?

  谢一鹭把脸抵在栏杆上,痴人似地絮絮说:“我们说过,要这辈子好,下辈子好,生生世世好,你忘了?”

  廖吉祥没应他。

  “满拟岁寒持久,风伯雨师凌诱,虽云心绪纵横,乱处君能整否?”这是他曾写给他的诗,当时廖吉祥回信:夏月浑忘酷暑,堪爱杯酒棋局,何当风雨齐来,打乱几丛新绿。谢一鹭殷殷地问,“你还记得吗?”

  廖吉祥仍然沉默。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那片桃花林,那个很酸很酸的红果子,那条小溪,阳光下的白石头,我逗你笑……”

  “够了!”廖吉祥站起来,摇晃着向他走来,谢一鹭仰视着他,执拗地不肯停,“瓜子尖尖壳里藏,姐儿剥来送qíng郎,姐道郎呀,瓜仁上……”

  “住口!”廖吉祥惊恐地往四周看,那些铁笼子,那些黑暗中的窥伺者,没有面孔,却炽热呼吸,连屠钥都看出来,他是怕了。

  谢一鹭委屈地低下头,偷偷揩一把眼泪:“我可以住口,”他闷声说,“只要你活下去,记得我……”

  “嘘!”廖吉祥向前一步,油灯的光正打在他脸上,那菩萨似的嘴唇gān裂了,一对玲珑眼也红肿着,“万一传出去……”他谨小慎微,轻轻地说,“你怎么办!”

  天哪!屠钥在暗影中屏住呼吸,不,屏住还不够,他把拳头抵在嘴上死死咬住,才勉qiáng忍住哽咽,都这个时候了,廖吉祥竟还心心念念全是谢一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