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这个份儿上,谢一鹭gān脆想挑明,屠钥偏不让他挑明:“这些意思你跟我讲也就讲了,督公面前,不要提。”
谢一鹭还要说话,屠钥冷冷压制他:“督公的脾气可不好。”
这是威胁。谢一鹭忍了忍,坐下来,屠钥在他肩膀上重重拍了一把,绕过去下注,人群中猛地爆出一阵喝彩,是一只jī赢了,跳到围子最高的竹条上抖擞翅膀,另一只则皮开ròu绽,倒毙在它的yīn影下。
这是一群鬼。谢一鹭冷眼看,浓云蔽月的夜半、迎风闪动的烛火、鲜血、死jī、畜生一样兴奋嚎叫的同僚,谢一鹭不禁发抖,突然,几个长随模样的人从月亮门跑进来,扯着脖子喊:“督公到!”
郑铣来了,拉着戚畹,谢一鹭同众人一起躬身行礼,郑铣这次纯是私人关系请的客,所以排场就按家里的样式,仆从和长随云一样把斗jī的院子铺满了,有请茶的,有扫椅的,还有专因为模样漂亮在两旁站着的,这才是真正的大珰,动一动,就万众簇拥。
太监都喜欢斗jī,这是通病,戚畹一眼看见竹条顶上那只血淋淋的大公jī,就定了神走不动道了:“这个好啊,老九!”
郑铣很得意地笑起来:“三哥喜欢,给你带走,”说着,他习惯xing把整个场子扫视一遍,看见谢一鹭,眉毛轻轻挑了一下,“西北种,百战百胜。”
“君子不夺人所爱,”戚畹围着那只公jī转,头冠、钩喙、垂囊,都极周正,他短粗的手指似有若无撩了撩那墨绿色的尾羽:“可是咱家不是君子。”
郑铣立刻吩咐底下人:“蒙上,给戚公抱走。”
“戚公公”和“戚公”,差一个字,意思诚然不同,戚畹不免高兴,很欣赏地替郑铣捋了捋袖子:“老九,你向来不和我们玩在一起,今天这出……是什么用意?”
郑铣顺势伸出手来,那两只手上一边一只宝石戒指,左边是猫眼儿,右边是颠不剌,男人通常不戴镯,他偏戴一只小金钏,镶着满满当当的蜡子和金鸦,稍一动,闪闪发亮:“三哥,”他反手握住戚畹的手,“我的脾气你知道,要是斗,我抡开了斗,要是对谁好……”他殷殷牵着他,请他上座:“那是真好。”
刚坐定,一大排仆从便鱼贯着上来,人人手里捧一柄小折扇,要说这是见面礼,那当真算是寒酸,郑铣大马金刀坐着他的提督椅:“顶硬的货我猜廖吉祥指定送了,我不爱跟风,哥,你看看,可心不可心。”
仆从们齐刷刷把扇面撑开,“唰”地一响,一顺水的工笔chūn宫画,白花花的满眼ròu。
“嚯!”戚畹一惊声叫出来,迫不及待从座位上走下去,从左至右一一地看,或一男几女,或一女几男,动态神qíng就不说了,连下头要紧的地方都描摹得纤毫毕现,“老九,这怎么……”
“是了,三哥,”郑铣匆匆抿一口茶,“头三幅是仇瑛,后头全是唐寅的手笔。”
“好货呀!”戚畹一拍大腿,两眼放光,“这要是拿上一把,到帘子胡同去亮个相,那可有面儿了!”
荒唐!谢一鹭打心眼里瞧不起这帮人,想想廖吉祥要给他置外宅的事,便觉得理解了,宦官自然脱不了宦官的习气,再清高也是一样。
底下人端了一碗jī蛋羹给郑铣,看来是他的习惯,晚了要宵夜,吃一口,他抬起头,看见谢一鹭:“给谢探花也弄一碗,”低头又吃一口,他细心嘱咐,“多撒葱花。”
都是北方人,在南京吃不上葱蒜,那一把葱末从淮北运过来,价钱比一碗jī蛋差不了多少,郑铣对谢一鹭的偏爱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可他越偏爱,谢一鹭越觉得难堪:“谢督公抬爱,下官不饿。”
郑铣很随便地与他玩笑:“你饿不饿,咱家说了算!”
俩人说上话,谢一鹭cha空就想把肚子里的话说了,于是他从角落起身,慢慢往前蹭,戚畹的心思全在chūn宫扇上,谢一鹭刚靠近就听郑铣闲话家常地跟他说:“三哥,廖吉祥砍树的事,你没觉得不对劲?”
听到那个名字,谢一鹭的弦儿立刻绷起来。
“怎么,”戚畹捧着扇子瞧,对郑铣爱理不理的,“你什么意思?”
显然是挑拨离间的意思。谢一鹭很紧张,替廖吉祥紧张,戚畹明明是老祖宗的人,却来赴郑铣的宴,能说他心里没一点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