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珰_作者:童子(88)

2017-02-08 童子

  梅阿查没马上应,而是“扑通”一下跪倒:“督公……”

  廖吉祥没让他说话:“什么时候了,还纠缠我这条断腿!”

  梅阿查只有短暂的迟疑,旋即站起来,迅速张罗人给他挂甲,这些人训练有素,廖吉祥的甲还没上完,掷地有声就是一句:“我的人在哪里!”

  小厅上,还有厅下头,齐刷刷站起来一批宦官,有几十个,雪亮的刀在手里握着,似乎早等着主人一声令下。阿留在那里头,过小拙看见了,急得在原地跳脚:“阿留不能去,他伤着了,不能去送死!”

  廖吉祥侧目瞧他,阿留立刻挤出来,带着一身伤跪倒在廖吉祥脚边,廖吉祥既像个父亲又像个母亲,温柔地把手放在他的头顶,摩了摩,缓缓说:“过年就十六了吧,是男人了,自己的路,自己去选。”

  说完,他拖着那条残腿,昂着头颅,从人群中迈出去,他的人跟着他,当中就有阿留,狠心地,没去看过小拙一眼。

  谢一鹭站在郑铣旁边,盯着那个远去的羸瘦背影,在柳满坡外、在小老泉边,他无数次觊觎过、描摹过的背影,凄怆得心都要碎了,qiáng忍着喊出那个名字的冲动,他旋踵扑倒在郑铣脚下,猛地一抱拳:“督公,下官请战!”

  不等郑铣反应,屠钥跟着一起跪下,出乎谢一鹭的意料,也是请战。

  郑铣明显发怒了,他大怒的时候不是横眉立目,而是含着某种莫测的笑意:“你们要当英雄,咱家不拦着,可要去,就光杆着去,”他笑得冷艳,“别想带走咱家的一兵一卒!”

  屠钥绷着脸,没动弹,谢一鹭站起来,算是领了命,他看看自己空dàngdàng的腰间,对屠钥说:“借我一把刀。”

  屠钥的手慢慢往自己的绣chūn刀上移,先是握紧了,而后又松开,没肯借他。

  谢一鹭惨淡地笑了,决然往外走,边走,边执拗地问:“在座诸位,谁与我同去!”

  谁会跟他同去呢?回答他的只有一阵死寂。

  “织造局去了!”他喊,厅上“唰”地低下一片头,他又喊,“廖吉祥去了!”

  “胡闹!”郑铣看不下去,朝底下人一挥手:“把那呆子给我拿下!”

  立即有三五个宦官上去,把谢一鹭摁在底下,他拼命挣扎,最后是屠钥沉下心,一拳头把他打昏了。

  消停下来再去听,撞门声已经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激烈的兵器迸击声和人声嘶喊,所有人都知道,那是织造局在舍身血战,可他们都装作听不见,有的掏出佛珠来絮絮地数,有的gān脆闭起眼睛假寐。

  刀枪声越推越远,这种变化每个人都感觉到了,廖吉祥的人用自己的命保了他们,而他们是那样聪明,坐拥着两千个甲兵,不肯稍涉一涉险。

  夕阳西下的时候,街上又传来人马的杂沓声,厅上的人再一次紧张起来,这回没有廖吉祥挺身而出,他们惊惶地挤作一团,战战兢兢地念咒祈佛。

  然而,那些脚步还是冲着这边来了,至少有上百人,二进院的门是用大石头顶死的,这时候被大力地从外推撞。

  “还等什么!”郑铣指着屠钥,指着那两千个给他保命的人,“给咱家灌上去!”

  没等他这边灌呢,那边院门轰然一下就被彻底冲开,所有人都有刹那的颤抖,涌进来的是兵,正经八百的官兵,划一地扎着油皮铠,小旗上单打一个“龚”字。

  是龚辇的人!郑铣几乎要喜极而泣,他战栗着从高位上起身,推开众人往外挤,亲自去迎他的英雄。

  远处,龚辇被将士簇拥着也朝他而来,离着有五六步距离,他停下了,该单膝跪下说一句“末将来迟”的,他却匆匆地把人群逡巡一遍,兴师问罪地喝问:“廖吉祥呢!”

  他了解那个人,他一定是带人冲出去了。龚辇把手里带血的刀扔在脚下,愤怒地瞪着郑铣:“他是个瘸子!”他转而又去质问周围的人,“你们怎么能让他去!”

  郑铣的脸色如何形容呢,像烧热的炉子被一把浇灭,又像新打的柜子被从中劈开,惨不忍睹。

  正这时候,廖吉祥带着一伙血淋淋的人回来了,梅阿查、阿留几个都在,只有金棠被人架着,肋骨上深cha着一把短刀。

  他们活像是血人,从头到脚冒着死亡的腥臭,屠钥怔怔地盯着看,像是没见过,又像是魂牵梦萦了许久,他从后头冲过去,迅速招呼人把金棠往后院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