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无忧大步走进来,连声赞道:“好酒!好酒!”
妇人瞥他一眼,抬手一扬,盛满美酒的瓷碟掷了过去。
乐无忧一把接过酒碟,仰头便喝。
妇人缓缓道:“你这rǔ臭未gān的臭小子,不怕酒里有毒?”
“那又怎样?”乐无忧喝完一碟美酒,将酒碟还给妇人,笑道,“有这样的美酒做陪,即便是毒药,也不负一醉。”
钟意摇着扇子,信步走过来,双手jiāo叉,一揖到底,平静地说道:“我想,以簪花婆婆的威名,还不屑于用毒药这般卑劣的手段。”
“哈哈哈……”妇人大笑,豪慡地喝了一大口酒,将酒碟扔给了钟意。
钟意接过酒碟,将酒一饮而尽,笑道:“明月huáng昏后,对饮一杯桑落酒,真是人生快意。”
院落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人住过了,处处长满荒糙,三个人席地而坐,一人一口,慢慢喝完一坛桑落酒。
明月以至中天。
乐无忧有了微醺之意,仰脸看向头顶的明月,双眸迷离。
钟意的双眼却一片清明,他直直地看向簪花婆婆,轻声问:“我听闻前辈久居东海之滨,为何会在这个时节出现在洛阳?”
婆婆淡淡道:“不是你们盟总广邀天下英雄来此集会吗?”
“前辈要去武林大会?”钟意诧异。
“怎么?老身去不得?”
“当然去得。”钟意道,“此次武林大会一则为了重排天下五佬,二则为了选出下一任绣chūn堂主,三则,是为了共谋良计,以彻底铲除死灰复燃的魔谷势力,前两个前辈想必没有兴趣,那就是第三条了?魔谷为害武林,前辈神隐多年,此番现身洛阳主持公道,实乃天下之幸。”
簪花婆婆抬起苍老的眼皮看着他,老到泯灭了xing别的脸上看不出表qíng,半晌,她无意识地抬手抹了抹下唇的胭脂,冷哼一声:“你说得太高尚,老身已经不想去了。”
钟意:“……”
乐无忧身体晃了两下,醉眼迷离地看向簪花婆婆,学着她的动作,抹了抹下唇,忽然摇头笑了出来。
第三一章
这一坛桑落酒香醇甘冽、后劲十足,喝得乐无忧酩酊大醉,走出破院时,簪花婆婆忽然问道:“钟堂主,你可知你少年得志前程似锦?”
钟意脚步顿了顿,回答:“知。”
“你可知他所谋之事弥足惊险?”
“知。”
“你可知你们一旦落败十死无生?”
“知。”
“你仍然愿意陪他赴汤蹈火、慷慨就死?”
“是。”
“为何?”
钟意低头看着臂弯中的男人,低低地笑了起来:“世人狗苟蝇营,所求良多,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功名利禄、荣华富贵……然而凡尘俗世,犹如梦幻泡影,我钟意此生不追名,不逐利,不贪财,不好色,所求者,唯qíng义二字。”
“qíng……义……”簪花婆婆低声念着,忽而提高了声音,尖锐地诘问,“可你与此子萍水相逢,不喾陌路,若此番为他丢掉了xing命,当真不生悔意?”
“我只会后悔自己学艺不jīng,不能陪他走完这漫漫人生长途,”钟意仰脸看向夜空迷蒙的月色,慷慨道,“生,我所yù,义,亦我所yù,二者不可得兼,我愿舍生取义。”
“舍生取义……是为义?”
臂弯里的人往下沉了沉,乐无忧头重脚轻,用力甩了甩脑袋,迷糊地问:“你们……在说什么?”
“在道别,”钟意温柔地回答他,然后对簪花婆婆道,“为义,亦是为qíng。”
簪花婆婆一怔,旋即大笑三声:“好,好,好!”
她罗袖一挥,寂静的月夜响起吱吱嘎嘎的响声,朱漆斑驳的厚重木门缓缓关闭,苍老的声音从门后传了过来:“走吧,也许我们很快就会再次见面。”
走出bī仄的深巷,夜空豁然开朗,钟意搀扶着乐无忧,二人缓缓走回内城。
乐无忧踉踉跄跄地走着,走着走着忽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忽然又落下了眼泪。
钟意平静地看着他。
乐无忧停下了脚步,握住稚凰,铮地一声短剑出鞘,剑锋森寒,月光照亮剑身上桐花雏凤的雕刻。
他低头,用力挣开迷离的醉眼,又哭又笑地看着自己的佩剑,嘴唇不住地哆嗦,半晌,喃喃道:“当年……当年我救了苏余恨,是不是真的做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