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扬视线落在秦休紧闭的眼上,一面听秦痕说着话,竟鬼使神差地应了句好,抚过秦休眼睛的手也益发放轻了来。
先前大夫说的话犹在耳旁。
毒已深入眼部脉络,要治,怕是不可能了。
若真是如此,届时……失了一双眼的慕少游,应当如何?
鼻尖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挠过,秦休猛地打了个喷嚏,睁开眼来。
入目却是一片漆黑。
脑子里嗡地一声,昏迷前的事全数倒回脑海。
闭眼,睁开,是无边的黑暗。
不肯置信地使劲揉揉眼,再睁开,还是一片漆黑……连一点星光的影子都吝啬着不肯给他。猛又忆起昏迷前那种感觉,心给人重重捶着,往死里揉,疼得说不出话来。
竟然,就这样瞎了。
在鼻尖扫来扫去的毛茸茸的东西终于移开来,一双手扒着他的衣服拽了几下,小孩子带着兴奋的嗓音而耳畔响起。
“爹你怎么样了?头还是不是很昏?你失血过多,要静养一段时间才行,现在可别乱动,我这就去给你煎药。”
感觉到扯住衣服的力道消去,秦休忙伸手去想拉住,但循着说话抹去,却是在空中摸了个空。连小孩子的衣角都没摸到。
只是,随他这般动作,那小孩说话的声音也同时消失了,片刻之后,房间里炸起一声惊呼,温热的小手摸到脸上,秦痕说话的嗓音里带了哭音。
“爹,你眼睛是怎么回事?”
秦痕的脸同他隔得很近,秦休能感觉到儿子头发扫在自己脸上的搔痒感,能听见儿子说话的声音,甚至能想象得到儿子此刻脸上的慌乱神qíng。
但这一切的一切,全都无法用眼睛看到。
他这双眼能感受到得,不过是无边无际的黑暗。那种近乎绝望的黑暗,如同厚重的天幕,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原来当瞎子是这般感觉。
手移到自己脸上,握住秦痕温热的小手,慢慢带开来。
“爹眼睛看不见了。”
秦休声音里平静得没有半点波澜。但秦痕却能在这种异样的平静里嗅到了死水无澜的绝望气息。他急急翻开秦休的眼皮,替秦休细看了一阵,想要寻一点希望,但脸色却益发灰败。毒已灼伤秦休眼部经脉,再要想复明,必须将毒连根拔除,还有将损坏的眼部经脉修复……以秦痕的水平,根本治不好。
而秦休目不视物,连日常生活都不能自理,更别谈医治自己?
秦痕抓起他爹的手,握得紧紧的,不知不觉就哭了起来,“爹,是不是唐秋做的?咱们找他报仇去,他毒瞎你眼睛,咱们就让他做活死人……”
听儿子不断抽泣,秦休反手握住秦痕温热的小手,轻轻拍了拍,道:“小痕,这个仇,爹一定会报。”
他说过,若能逃过此劫,定要让唐秋百倍偿还。
他说话算数。
“只是,这件事不要让沈千扬知道。”
秦痕扑到他爹怀中,眼里哗啦啦了流了着,小孩子倔qiáng脾气一上来,就在秦休衣服上蹭了眼泪,恨声问道:“为什么?”
摸索着抚上儿子的头,秦休空dòng的一双眼没有焦距,话语里却有仇恨的味道。
“这个仇,爹要自己报。”
不管沈千扬怎么想怎么做,唐秋这个仇,他要自己亲手报。
哪怕瞎了眼,也容不得唐秋好过。
他某些地方其实同沈千扬差不多,固执决绝,该偿的qíng该报的怨,全由自己一手掌控,绝不假手他人。
说着话,秦休手指移下,拂过儿子脸部轮廓,却沾了一手泪水。不由拍着儿子头轻声道:“小痕哭什么,爹又不是没办法。快去给爹煎药,煎好端过来。”
秦痕拿手背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翻身下chuáng,准备去煎药,却在门口遇见沈千扬。小孩子抬起眼,恨恨瞪了沈千扬一眼,愤愤不平地走了。
沈千扬进屋去,见秦休人坐在chuáng上怔怔出神,连他进屋都不知道。
直到他走到chuáng边坐下,秦休才有了反应,循声望过来,平素极清透的一双眼空dòng无神,连带着脸上的神qíng也显得茫然无措。
如孩子般忐忑不安的表qíng。
秦休面上的脆弱神qíng虽是转瞬即逝,但沈千扬心里还是没由来一紧。他长臂一伸,将chuáng上的人揽进怀中,下巴搁在那人瘦削的肩上,看着近在眼前的俊秀轮廓,以及那略白的脸色,勒住对方腰部的手臂收了收,将人又往怀里揉紧了些。
拥得人紧紧的,却迟迟没有说话。
沈千扬就这么紧紧抱着秦休,将脸埋在秦休颈间,不肯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