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了如意棚,一眼望去灯火下全都是乌泱泱的人头,三人才从湖上清风被拉回红尘烟火里。灯火最明亮处是戏台,台前栏杆上的绘着的jīng细花纹也被灯火照得清清楚楚。台上站着的二人正是马定斋、胡六郎,这二人是临安赫赫有名的伎艺人,这棚内应是一半人是为了他们而来。
腰棚里是没有座位了,神楼上倒还有零星空位,任诞跟在简傲与殷汝成身后上了神楼寻座。正巧有三个挨着的空位,三人入席坐下,任诞坐左边,简傲坐中间,殷汝成坐右侧。茶博士立刻来为三人沏了茶,还端了几碟蜂糖糕、澄沙团子、脆梅等点心果子。
台上,马定斋捋了捋一把美髯,正打出一个谜面:“画时圆,写时方。冬时短,夏时长。”他念罢,乐chuáng上乐工振了一下铎。腰棚里客顿时经嚷了开,你一言我一言说出各种谜底,一时间众说纷纭。
殷汝成想了想,说:“我猜了一个。”
简傲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说:“我也猜了一个。”他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左右的客人刚刚还注意力在台上,现在却都若有若无地往他们这里瞟。任诞方才一路听身边二人jiāo谈,知道坐在自己身边这一位的字该是幼微,而右侧那位兄台则被唤作五郎。而那些目光看的不是自己,也不是那位五公子,而是坐在中间的幼微兄。
任诞活了二十多年,还是头次给人陪衬成了明月前的萤火,珍珠边的鱼目,一边暗自好笑一边猜测这位幼微兄到底是哪家的公子,总不该是无名之辈。
但纵然心里绕过诸般猜测,他也未问出口,倒像是三人之间一种隐隐的默契。
忽然,简傲似是发觉自己被人窥视了,眉头微皱,转头迎着那些看他的目光一个个狠狠地瞪了回去,眼神冰冷神qíng漠然。偷看的人立刻齐刷刷地转回目光,本来没做什么亏心事却都像是心虚地不行似地。
任诞正在喝茶,见此qíng景笑地差点把茶喷了出去,登时被呛地咳嗽了起来。简傲与殷汝成不由得地看向他,任诞努力压住了咳嗽,一边正经地说:“无事,我也猜了一个。”一边在心里想:跟个小孩儿一样。
三人目光相对,用食指蘸了蘸茶水,同时在木桌上一笔一画写了一个“日”字,彼此瞧瞧对方的谜底,不由得都笑了起来。
戏台上,胡六郎故意选了几个台下看客错了的谜底答出,忽然拍掌笑道:“有了,我却也说一个谜面与你。”月chuáng上的乐工立刻击鼓一声。胡六郎高声念道:“东海有一鱼,无头亦无尾。便除脊梁骨,便是这个谜。”
这时满棚十之七八的看客都猜了出来,纷纷嚷道:“日字!”
胡六郎与马定斋又说了几个谜,棚内客人渐渐稀少,棚外天色渐渐亮起来,不知不觉已至五更天。
简傲、任诞、殷汝成玩耍了一夜,简傲与殷汝成还喝了不少酒,现在都困倦起来,便起身下了神楼出如意棚,打算回家睡上一觉。
三人在如意棚前分别,本就是一见如故,一夜相处下更觉志趣相投。殷汝成主动报了姓名,简傲与任诞更投缘,更是收敛了一身傲气,正色道:“在下简傲,字幼微,家住月池坊长桥巷。”说到此,简傲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一笑,道:“得遇君子,十分快意!就是尚有余兴未尽,兄台若还要在绍兴停留,尽可来寻我,必再尽地主之谊。”
这番话说的十分真挚,那句“得遇君子,十分快意,就是尚有余兴未尽”,分明是在东湖上任诞对简傲说过的话。若不是任诞听到了“简傲”二字,他必定十分感动,视眼前人为知己好友。
但这简直天意弄人,眼前这个笑起来右边脸颊还有个小酒窝的青年竟然姓简名傲字幼微!他偏偏姓简名傲字幼微!任诞脑海中如有千军万马崩腾而过,面上神qíng倒是颇为自然半点不变,他沉默了片刻,注视着眼前微微笑着的青年,脸颊上小酒窝还若隐若现,再联想一下关于简傲的传闻,还真是……
任诞实话实说:“在下姓任名诞,字放之,大名府人。”
北任南简,颂学门人,白氏门生。
简傲与殷汝成都怔了一下,殷汝成转眼去看简傲。简傲面上的笑意尽褪,看简傲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点了点头,微微抬起下巴,道:“见面不如闻名。”语气倨傲又冷淡,倒真是传闻中的简傲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