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根金条叠成个塔形,薛慕瞧瞧金条,再瞧瞧毕常,瞧瞧毕常,又瞧瞧金条,最后目光停留在毕常脸上,抽着嘴角瞪着他,兄弟你怎么个意思?
毕常将金条往薛慕面前推了推,眼巴巴看着他,薛慕被看得发毛,咳了下,问道:“毕兄这是要委托在下押镖?”
毕常大摇其头,又将金条往薛慕推了推,“叫我阿常。”
薛慕:“……”
毕常:“我见你成日在镖局里值勤,想是家里多了我,花销便多了,才如此辛劳。这是上次……给我送来的,如今我们是一家人,你便拿去应付下日常花销吧。”
薛慕打着哈哈推拒,毕常和他推了几个来回,见他一脸坚决,便不再勉qiáng。只是再往后便来得更勤了,镖局里的门房镖师一见他来便对薛慕挤眉弄眼,桀桀怪笑。薛慕被笑得头皮发麻,成日一脸生无可恋,倒像足了毕常刚来那几日。
薛慕不是不知道毕常的意思。
虽说他早早地打定了孤独终老的主意,但私心里其实也希望有幸得遇个真心人的。只是这人是毕常吧,就总有那么点膈应。毕常心里藏着苏帷,这事儿他知道,毕常也知道他知道,但他装着不知道,毕常也就装着不知道他知道。
毕常虽然不再成天恹恹不乐长吁短叹,但那笔筒他还好好地收在柜子里,时不常地拿出来看两眼,看着那笔筒时,他就不是那个言语带笑的毕常了,那眼里像是空空如也,又像是装着一整片海。
虽然毕常都是背着薛慕在追忆,但这种时刻的他实在是太投入了,像是入了个梦,泰山崩于前都崩不醒他。
于是薛慕凑巧就看到了几次。
毕常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看着那笔筒,也没哭,也没露出悲戚的神qíng,但薛慕瞧着就觉得鼻头泛酸,像是也被他的qíng绪感染了,相思相望不相亲,曾经沧海难为水,实在令人唏嘘。
于是薛慕就更不能接受他了。
毕常这qíng深刻骨的形容,薛慕觉着他有生之年是没可能放下过往了。薛慕向往的是一生一代一双人,若是他接受了毕常,那这一双人中便长长久久地隔了个苏帷,弄得跟一家三口似的,换谁不膈应。薛慕觉得毕常xing格好,样貌也不错,知qíng识趣知冷知热,挺讨他喜欢的。
但也就这样了。这份喜欢往浅了说,和朋友之谊差不多。非要往深刻了解释呢,也真没到连这种状况都愿意接受的地步。可除了苏帷那档子事儿,毕常在别处对他也是真没话说,所以薛慕也做不出恶形恶状赶人的事qíng。
他思来想去想来思去,最终得了个下下之策,拖。
毕常明示他就装傻,毕常暗示他就充愣。毕常杀到镖局他就接活儿出镖一走就是一俩月。总之就是拖到毕常歇了对他的心思,这事儿就算圆满落幕了。
薛慕想得挺美,但他万万没想到,比这水磨工夫,毕常若是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毕常是也不说破,也不bī他,总之就是温水煮青蛙,润物细无声。薛慕洗脚他端水,薛慕煮饭他劈柴,薛慕往东他不往西,薛慕煲汤让放三勺盐,他绝不放两勺半。薛慕躲进镖局他就提篮送粥,薛慕外出押镖他就苦守寒窑作坚贞小媳妇儿状,从大雪纷飞磨到了丹桂飘香,薛慕是真被磨得没了脾气。
渐渐地就开始动摇,难不成是自己chuī毛求疵了?要不就这么将就着过吧,他也没那么爱自己,自己也没那么爱他,但两人搭伙过日子吧,还觉得挺和谐的。毕常求苏帷而不得,便退而求自己这个其次,好像也没那么天理难容了。得不到最爱,难道就该守一辈子活寡么?想要找个差不多爱的人,也是人之常qíng么。
这绷紧的弦一松懈下来,就容易被趁虚而入。
好几次夜归时分看到屋里亮起的暖huáng色的光,厨房灶上温的饭菜,满身风尘时送到房中的烫烫的的洗澡水,薛慕差点就缴械投降了。薛慕是个孤儿,虽然薛衍视他如子,但师父他老人家大大咧咧还xing子恶劣,是以薛慕从未感受过这种又温qíng又默默无言的守候。但每次就差那么一点儿就从了毕常的时候,脑子里总会冒出个相当合qíng合理的疑问,毕常若是把这份心思这股韧劲儿用到苏帷身上,未必就不能让苏公子回心转意,他跟自己耗这么些时日,图个什么?
要问毕常图什么呢?毕常勉qiáng也能说出个一二三来。
那人是他的骨他的血,是他的绝口不提,是他的万古长夜。那人就该登上九重天阙,就该位列仙班,就该青史,就该百世。他qíng愿零落成泥,qíng愿粉身碎骨,qíng愿万劫不复,qíng愿痛彻心扉,只不愿那人有一丁点勉qiá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