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策一喜:“属下上回闹头痛,未能追随少主左右。这回养好了,正好和少主、三哥和阿姊,一起领略云南的风光。似这般热闹,可还是平生头一遭。”
无策看起来比无名年长稍许,却是五劫中最年幼的一个。
他练的是惑劫的本事,素有谋断,可言行举止,总有些与谋断不符的矫揉稚气。
庄少功难以适应,皱眉叹了一声:“领略什么风光,人命关天,你以为是去游玩么?”
无心善觇风色,替无策说项:“无策看似没个主意,却是早有打算,装疯卖傻。”
“为何要装疯卖傻?”庄少功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无心道:“这便说来话长了。无策自幼善算,他父亲本是钦天监官吏,卷入新旧历法之争,让jian人参了一本,面折廷争时,推算之数似有谬误,让皇帝判了杖责流放,客死异乡。彼时无策才五岁,为查明父亲编历是否真有纰漏,没日没夜地闭门造车,不觉害了个观天象的疯病。幸而遇见大哥,好转了些,但犯病时就和五岁孩童没两样。未犯病时,又让大哥和四妹当作孩童管教,加之排行最末,受惯了兄姊的气,便时不常地装疯卖傻,以示乖巧。少主你习惯了就好。”
“三哥你不讲,”无策似有所悟,反省道,“连我自己也不知,为何会有装傻这个毛病。”
庄少功没料到还有这个qíng由,皇帝这般苛厉,无策本是官宦子弟,命途却如此坎坷,一定没少遭罪。他连忙向无策赔不是,道是不该勾惹无策的伤心事。
无策笑道:“没什么,大哥领我入庄家,几位哥哥姊姊,还有少主,便是我的家人。”
庄少功听了,也不知为何,竟有些羡慕无策。
无心又道:“少主将归期后延,不若修书一封,秉明qíng由,以免主人和主母牵挂。属下三个本是来接应少主,此番出手,理当请示主人,这也算是先斩后奏了。”
庄少功依言行事。这封家书,连同途中写的,一并jiāo予桂林府的五福当铺。
他立在当铺外,见匾尾刻着五只共衔一枚铜钱的蝙蝠,便自言自语地道:“五蝠想必就是五福了,《尚书》云,‘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寓意是好的,当铺以此为名,却有些名不副实。”
无心华眸微睇:“少主不知,五福,指的便是我们庄家五劫。”
听无心讲来,五福当铺,乃是庄家最紧要的经纪之一。江湖中人在此典鬻家当,并非换银钱救急,而是求五劫办事。譬如,抵换“五福”中的“康宁”,便是请病劫出手行医。
除此之外,庄家还广置良田,收留孤儿,挑选其中佼佼者,习《天人五衰》。技艺稍逊的,不足以参悟上层武功,领五劫之职,便做授课师父。再次的,在五福典铺谋事。
最次的,做庄头,乃至庄客,耕种田地,缴纳租子,与佃农无异。
“庄客也会武,与本地土瑶苗人联姻,迄今已有数千户,皆服从主人的号令。论起来,少主大可放心,就算皇帝能剿灭乾坤盟,也未必能如法pào制,铲除阳朔的庄家。”
“这是为何?”想到在金陵的所见所闻,庄少功便是一阵后怕。
“山高皇帝远,占了地利人和,朝廷待土瑶苗人,一贯是怀柔的。”
庄少功这才晓得庄家的厉害,可他心内有许多疑虑,丝毫也不欢喜。
离了桂林府,一帮江湖儿女,裘马扬扬,一路往西。
途中,庄少功听无心讲了许多无名的逸事,纵不能解相思苦,也慰qíng聊胜于无――
他与无名,总是聚少离多。别离的时日,已远超相处的辰光。
可无名的影子,并未淡去。若不胜衣的少年郎,看似无qíng却有qíng。百般滋味,当时不曾细品。
红尘挈阔,不在眼前了,才一丝丝萦绕心头,一发深刻起来。
他看山,似无名。看水,也似无名。山和水,也是无qíng却有qíng的。
便有了《乐府》中“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体会。
说到疑虑,庄少功的心头,始终盘旋着年幼时江家灭门之事。
自打教七圣刀首领阿若使筷,便有许多qíng形在他脑内涌现,似曾相识,既生动,又缥缈模糊。
似隔了一层纱,看不分明,唯有入骨的qíng愫透过来,令他夙寐难安。
他定要和无名重逢,即便聚少离多,但他坚信,无名一定会来寻他,给他一个jiāo代。
因此,他又何必庸人自扰,当务之急,是抽丝剥茧,逐一了结这些纷繁的新仇旧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