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知晓自己传功之法有误,于庄少功无碍,便问玉有韫道:“你还有什么要jiāo代?”
玉有韫思量一番,摇了摇头,笑道:“江晓萍仍在庄家,凭你的耳力,稍后一定可以听出她在何处,我自不必jiāo代。我这一世从未求过人,我所畏惧的人,也不是你,而是玉非关。他如今恢复神智,铲除了蛊门,下一个对付的便是我。如今教中人心浮动,我已众叛亲离。既然如此,不若死在你手里,只求你,念在我不曾为难庄少功的妹妹,也不要为难我的三妹俞氏。”
无名沉吟不语,若是之前,他没有陷入九如幻境,就算庄少功不杀庄忌雄和俞氏,他也必定会百般折磨这二人,再以岐huáng之术治好二人的伤,如此反复,令二人生不如死,以绝后患。
可这一曲幻境,令他颇有体悟,不论玉有韫所言是真是假,他心中的仇恨委实淡了许多。
他忽然发觉,仇恨会使他一往无前,也会伤害伴在他身旁,为他付出,为他提心吊胆,却始终无法体会他的仇恨,追不上他的步伐,因他落得遍体鳞伤的亲友。无敌如此,庄少功亦如此。
正如无敌所言,他的确是一个自以为是,一意孤行的人。若要依他之前的心意行事,无敌娶妻生子,庄少功xingqíng大变,他落得形单影只,与鼠互食,也是并非不可能,这是他一手酿成。
从一开始,他就不该为仇恨左右,更不该以此来刁难无敌和庄少功。
说到底,他已不是昔年藏在水缸中的病弱孩童,也不是除了死再没有第二条路可走的庄家死士,更不是恨生父背叛先母,为幼时得不到的天伦之乐,而耿耿于怀的愚昧稚子。
他已然长大成人,可以在广阔的天地间恣意遨游,而前仇旧恨,只是一粒待拂去的尘埃。
想至此处,无名凝视着玉有韫,眼中一片清澄,点了点头,一切jiāo由庄少功定夺。
两人就这般隔着琴案,面对面而坐,微风自门外拂来,帘布微掀,尘埃dàng尽。
他二人不约而同,各覆一手于冰蚕丝弦上,一按一揭,内力自弦上游走彼此百脉。
无名的功力,早已胜出玉有韫许多。琴声动处,丝弦轻颤,玉有韫的经脉一根根崩裂。
玉有韫却似浑然不觉,沉湎在琴声里,眼中早已没了无名,仿佛又回到披皑的蜀,飞雪连天,少女抱着银狐独自漫步,那是滔天血海的伊始,却又素净动人,那是属于他一个人的景致。
最终,沉入黑暗之际,那少女向他望来,眼中没有爱恨,而是满溢的与亲人重逢的欢喜。
无名撇下殒命的玉有韫,迈出卧房时,守在院中的九名白衣少女,一齐拜倒颂道:“属下恭迎教主,教主神功盖世,天保九如,以莫不胜,以莫不兴!”
无名心知玉有韫一死,九如神教的教众,只把会九如神功的人认做教主。这本就是一帮日薄西山的乌合之众。他并不理会,径离了北院,吩咐管家把庄家上下数百人,召至鸳鸯滩前。
庄少功等人不在鸳鸯滩前,只因无名与玉有韫较量时,引庄少功一行人去安歇的迎儿发了难,触动一处机关,yù将庄少功困住,反让夜烟岚识破了伎俩,与七圣刀合力击退一帮九如神教的教众,擒了迎儿,bī问庄忌雄和俞氏的下落,得知这对夫妇乘船望北逃了,当下一齐去追。
途中颇有些阻碍,沿岸有许多庄客来阻挠作乱。幸得捕风营的探子赵方和广西总督派兵相助,加之有无策出谋划策,庄少功对庄头和庄客晓之以qíng动之以理,承诺了决不伤及无辜,减免租子等好处,才稳住了局面。不多时,无心和无颜合力将庄氏夫妇擒来见庄少功。
庄少功问江家灭门之事,庄忌雄只道此乃他一人所为,与俞氏无关。俞氏却也供认不韪,道是自己争风吃醋,才要杀害庄忌雄与杨念初的骨ròu,和庄忌雄无关。这一对夫妇,死到临头,láng狈非常,却仍旧恩爱如故,且待庄少功十分温和,便与往昔在家中毫无二致。
庄少功心乱似麻,没个理会处,拿了庄氏夫妇,也不教他二人受罪,率众折返来见无名。
两人相见时,无名已与庄家上下说明易主之事,又从滩后的水牢中将江晓萍救出。
江晓萍已是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因幼时受了惊吓,心智与孩童无异,脸颊有一片火燎的白瘢,往昔无名未出门时,悉心为她医治,白瘢倒也并不狰狞。她只道自己困在水牢中,是与无名捉迷藏,浑身湿透也笑靥如花,却不认得庄少功,嚷着肚子饿,无颜便领她梳洗更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