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不容易重又站起,大口喘着气,手心里密密全是汗,不由自嘲,果然身为人都是怕死的。
赫连肆星面色少有的凝重的起来。
“螳螂捕蝉huáng雀在后。”他低低的说。
我笑了起来,边笑边咳嗽。他蹙眉问:
“你笑什么?”
“我笑有什么奇怪,你居然在杀我之前又救了我一命,这岂不是足够可笑么。”
赫连肆星那西域人特征明显的深陷眼眶中,双眸如同寒星,但下一个瞬间他眼中的杀气终还是淡了。
“救你并非我本意,等下若还有箭she来,我怕要拿你当挡箭牌了。”
“我以为,凭你的冷静会眼睁睁看着我被一箭穿心。”
“纵然你是西凉的大敌,可我也不能看着你死于偷袭的肖小之手。”他微微皱眉,捂住手臂。
纷乱的脚步从不远处传来,我拽着赫连肆星一闪进入巷,几个转弯之后藏身进了一所朱门内,门后有一口枯井,白日我曾特地来此观察过地势。因着眼下事态紧急,也就不迟疑的带着他纵身而下。
齐踝的污泥令我感觉浑身都汗津津的,一度微冷的躯体陡然又热了起来。
我咬牙不言,赫连肆星曾见过我这模样,犹豫再三还是叹息一声,握过我的手腕用内力帮我周转体内气息。
待我好些了也就不客气的拂开他的手。
“看来我的判断还是对的,用不着杀你,你这病恹恹的样子也是活不长了。”他不忘冷嘲热讽。
在救下一个人之后,就很难再对他出杀手,同样,在被别人救过之后,至少也很难做到当场翻脸,我用衣袖擦擦嘴角后道:
“你若真的想除掉我,是否自己动手其实都不重要不是么?你这种人最看重结果,而非过程,既然如此,何必出手救我,可见人心都有软弱的一面。”
赫连肆星似乎并未听进去,他上下打量我,忽而一笑:
“羌无杜衡公子的容颜不知被多少人夸赞过,我却每次见你只觉láng狈二字。”
“本就是以讹传讹的虚名。”
“倒非如此,除你世上也无人敢称‘杜衡’了。”他眉宇间的杀伐之气一旦消失,整个人看起来比实际年轻了很多。
“现在扯这些没用的,等你彻底成了个瞎子,可就再没机会杀我了。”
“或许吧,”他耸耸肩,也不生气,“我曾经因为自己的眼疾绝望过,只觉得老天不公,有一阵子我每天都会仔细打量自己屋后的那朵石楠花,明明我的眼睛就要和夕阳一样落下,它却活得生机勃勃。于是我就想,等哪天我定要将这花连根毁了,这样见与不见,也就无甚区别。”
他笑得有一抹恶作剧的意味。
“可是呢,天天看着那朵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的心思就变了,下雨天关心它是不是被雨滴打落,晴天又担心太阳过于毒辣。也许是正因为我当初怀着恶意去观察,日子久了就不能不关心了。”
“最后你拔出了那株石楠?”
“没有,”他摇摇头,“是它自己过了花季之后就凋谢了,那时候我才发现从含苞待放到热烈的盛开,再渐渐残败,居然可以如此完整。等到来年chūn天它当然还会继续开花,可那时我就已经不恨了。为什么要毁坏美好的事物呢,明明心里的喜悦欢愉都是它们带来的,若全部破坏殆尽,我才是真的永远陷入了黑暗。”
他叹了口气。
“你一个大男人虽不如我的石楠可爱,可就这么杀了你,似乎还是可惜。”
我瞧着他渐次苍白下去的脸,也叹了口气,从衣襟里拿出一瓶药丸,倒出一粒给他服下。
“那箭的毒果然厉害,只沾了这么一点就能至此,”他缓和了半响,“只是你居然有解药……”
话说到一半就断了,赫连肆星睁大眼睛看着我,满脸不可思议。
正如你所想,那是我的人,”我收回瓶子,“只是擦破皮还能救上一救,若真被刺中深处,十瓶解药也救你不及。”
“我竟然现在才发现,你根本就是个疯子。”他哈哈大笑,“你若不救我,我也能死的甘心,好小子,明知身后有利刃相对竟然还可以面不改色。”
“你以为只有你一人擅用弓箭么,礼尚往来,我们就算扯平了。”
周围已经没有杂声了,我们也就附着枯井内壁爬出井口。赫连肆星似乎想说些什么,犹豫再三却什么也没说,身影很快消失于夜色之中。
我站在茫茫的黑夜之中,忽然就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