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笛_作者:朱雀恨(67)

2017-01-11 朱雀恨

  司马绍看了一迭声地冷笑,温峤恰好也在,早瞥见了折子里的话,便低低道:“这人太愚直了,但说的倒也不全错。要不就拟一纸虚文下去,堵堵他们的口?”

  “为什麽要堵口?”司马绍头也不抬:“他们说得又不假。”

  温峤见他脸色yīn沈,知道不能再劝,便悻悻闭了嘴。

  这年冬天,建康的雪下得格外大,天气也格外的冷。司马绍受了点风寒,又咳起血来。御医拟了不知多少方子,吃下去却全没效用。司马绍便叫了王雪坤来,对他说:“我到底是怎麽了?你须说实话。”

  王雪坤见他这麽说了,知道再瞒不过去,终於狠了心道:“万岁,您还记得吧,先帝有咳血的症候,世子病时也咳过血。还有您那十八岁就夭折的二弟,他去世前也曾大口吐血。我若没有看错,这只怕是您家传的隐疾,一旦伤qíng,便难免发作。您这一两年本就过於劳碌,再加上忧思郁结,这病势便格外沈重。”

  “这麽说,我是活不长了?”

  王雪坤连忙摇头:“不是这麽说的,只是您真得保重了,若是过於劳顿,只怕不好。”

  司马绍笑了笑:“放心,我死不了,我还没见到他呢。”

  王雪坤於是便提议说建康太冷了,还是去南方小住一段时日吧。司马绍却又不肯。德容便在一旁说,听温大人讲,有人在南方见过酷似世子的人。司马绍知道德容是要诓自己去南方养病。但这些日子,他不知往全国派出了多少人,竟怎麽都找不到司马冲,随著希望越来越渺茫,他找弟弟的心qíng也越来越渴切了,只要有一丝希望,他都不愿放弃。於是到了十二月头上,司马绍到底还是南下了。

  司马绍到南方之後,政务并没有松懈,每日都要批复由快马送来的折子。这一日,司马绍翻到一本折子,正是那让他给司马冲定罪的臣子写来的,说的是如何防御北胡的事qíng,折子末尾却稍了一笔,说自从东海世子被幽禁起来,朝野上下人心大快。

  司马绍勃然大怒,立刻将温峤自建康急召过来。温峤晓得隐瞒不过,只得从实招认,说是找了一个疯子,冒充东海世子发配去了毗陵。温峤反复说这是为了防民之口,为了维护王室的声誉,又再三保证那疯子绝不是司马冲。可即使这样,司马绍还是连夜赶去了毗陵。

  毗陵比建康更靠北方,这个时节已是风雪塞空、滴水成冰,德容虽然没病,也还冷得浑身哆嗦,司马绍却像是毫无知觉,一个劲地挥鞭赶路。德容觉得,这两年来,他是越来越看不懂司马绍了,像这样拖著病体,千里迢迢跑来看一个陌生疯子,德容实在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温峤用来幽禁疯子的是昔日东海王建在毗陵的一处行宫。那行宫临水而筑,到了夏日也许会荷花满目,此时却是冷风飒飒,chuī得人站立不住。看守行宫的侍卫并不知道司马绍的身份,验过德容带来的腰牌便为二人打开了大门,却又叮嘱一句:“那人疯得厉害,你们在窗口看看就好,可别进去了。”

  德容道过谢,随著司马绍往里走去,才走了几步便听到里头传来凄厉的哭叫,墙上的浮灰似乎都被震得瑟瑟而落。德容心里正在发虚,一抬头却已到了幽禁疯子的房前。那房间三面都是镂花长窗,窗纸早已残破不堪,一眼望进去,便能将屋中的人看得清清楚楚。德容乍一望去差点惊呼出声,那疯子削肩薄背,竟真跟司马冲有几分神似,然而转过头来,乱发下却是一张平板、陌生的脸孔。他穿得相当单薄,可似乎并不怕冷,光著两只脚,一个劲地对著天花板哭叫,脸上又是泪痕又是污泥,肮脏不堪,北风chuī来,屋里的恶臭令人作呕。

  德容不禁掩住鼻子,回头一看,却又吃了一惊,只见司马绍已抽开了门上的cha销,大步朝疯子走去,德容咬了咬牙,硬著头皮紧紧跟上。那疯子似乎正沈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头,没朝近在咫尺的两人看上一眼,依然自顾自地哭泣著。司马绍也不打搅他,就那麽在疯子跟前静静站著,半晌才犹豫著伸出手来,仿佛想摸一摸疯子的头发。德容连忙小声提醒:“万岁,很脏的。”

  司马绍如梦初醒般“哦”了一声:“真的不是他。”

  “是啊,”德容哭笑不得,只觉得司马绍也有些痴了:“万岁,我们走吧。”

  可司马绍没有听他的,反而又朝疯子走进了一步。司马绍解开自己的斗篷,替那疯子披上,又蹲下身来,细心地帮他把斗篷掖好。在那过程里,他始终垂著头,没有看疯子的脸孔,他的动作是那麽温柔,全是昔日对待司马冲的模样。德容看到一层薄薄的水膜在他眼中积聚,终於顺著脸颊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