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绍接过钥匙,那亲兵便跑了,连赏钱都不肯领。司马绍想到李尚的一片厚意,不禁也是莞尔。他沿著花木扶疏的小径进了中庭,东厢、西厢一间间找了过去,房里家什齐备,然而哪里都不见司马冲的身影。司马绍高声喊起弟弟的名字,小院寂寂,竹影沙沙,却无人回应。司马绍这下可急了,他跑出院子,一路狂奔,转过两条小巷终於截住了那亲兵:“我弟弟呢?”
那亲兵茫然地看著他:“不知道,我没见过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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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不知道,司马绍不知问了多少人,得到的却总是这三个字。他找到李尚,把士兵全都集结起来,这才总算寻到了替他牵马的士卒,那人已喝得半醉,只说司马冲不肯骑马,下地之後被人群一冲便不见了。李尚气得拿鞭子直抽那人。旁边有人嗫嚅著说,见到过一个很像司马冲的背影,仿佛是往城门去了。
司马绍听得脸都白了,牵过匹马纵身跃上。他一路飞奔到城关,在城门下转了几圈,却不见司马冲的踪影,问守门的士卒,那些人莫衷一是,有说没见过的,也有说司马冲已经出城去了的。
司马绍不再跟他们废话,打马扬鞭,直奔城外,一口气跑出里许,但见四下原野莽莽,平林如织,却没一个人影。正在这时,忽然身後马蹄疾响。司马绍侧目看去,李尚已骑著匹马追了上来:“前头有匈奴出没,你单枪匹马不要命了?!”
司马绍根本不理会他,长鞭一甩,又奋蹄而去。李尚无奈,只得一通急追。两人一前一後也不知跑了多久,眼看身後的平城越来越小,眼前荒山莽苍,日头贴向山脊沈沈yù落,司马绍道:“你回去吧。再往前真的不好走了。”
“我们一起回去。”
司马绍摇头:“我得去前头找他。”
“天要黑了,真遇到匈奴可没你的好。”
“我还是得去!”
“你这是做什麽呢?”李尚瞪著他:“我知道你疼他,可这险冒得莫名其妙!你非要弄死自己,才觉得对得起他吗?我真不知道,你哪来这麽qiáng的负疚感,你到底对他做过什麽?!”
李尚如连珠pào般一通数说,司马绍却一声不吭,李尚抬眼看他,只见他面色已变得煞白。李尚自知言重了,忙道:“看我说的……我知道你是关心则乱。”
“不,你说得对。”司马绍别过脸,仿佛不能面对李尚的目光,又仿佛在积攒决心。终於,他艰难地开了口:“我辜负过他。我明知他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却还是出卖了他。那时候,我以为有些事比他还要重要,我以为我们都在为大局牺牲,我以为那是值得的……但我太傻了,也太自以为是……结果,因为我的缘故,他被bī疯了,他被人凌rǔ,被斩断了手指……”
他咬紧了唇,似乎要将自己咬出血来:“现在,你明白了吧?我必须去找他,就是真遇到匈奴,真死在路上,我也死有余辜。”
李尚怔怔地瞪著他,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司马绍打马要走,李尚却冲了上来,一把抓住了他的辔头:“喂!这太便宜你了!跟我回去!”
“刚才我就想说了,”李尚道:“他决不可能在前面,他有病,路都走不动,怎麽可能跑这样远?!你这是存心送死呢!可这不公平!你真要觉得欠著他一条命,那麽你什麽时候死、怎麽死,都该由他来定!你若死在路上,对他有什麽好处?!你是解脱了,可他呢?说不定此时他正在平城等你,你若死了,他该怎麽办?!”
司马绍望著他,手中的鞭子终於垂了下来。
地平线上的平城由小渐大,夕阳也已晕红了西天。李尚忽然指住城楼道:“看!那是谁?”司马绍极目望去,但见城头之上有个人影,正依在旗幡之下,远远望去只是一个小灰点儿,然而司马绍的心却怦怦疾跳起来。
他拼命打马,灰色的城墙急速高长,那人影也越来越清晰,近了、近了,他看到了,那削瘦的、酷似的身形,近了、近了,他看到了以一根簪子挽住的发髻,但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不知何时泪水已模糊了他的视线。
到了城下,他几乎是跌下马来的。
“喂!”身後,李尚叫住了他:“不管你到底做过什麽,我看得出来,他并不恨你。经过那麽多事,还能在一起,就是了不得的缘份。别老想著过去,你们也该重新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