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会还有个颇有意思的歌谣。
一拜山峦为严父,二拜川流为慈母,有qíng有义人间过,无qíng无义刀下俎。
这歌谣编的……实在不怎么有水平。
鉴于乱世里舞刀弄枪耍棒槌出来打天下的都不是什么文化人,糙汉多,软妹儿少,但凡识文断字,能把名字写利索的文盲大小也能被封个军师。
在这等文化水平之下,矮子里面捡大个儿,能编出这样顺口溜一样的“大作”,还能被山河会那帮泥腿子出身的乡野老农奉为教义,水平想来也已经是很高了。
这段儿连“诗”都算不上的顺口溜传到他们这些人耳朵里面的时候,宋国公世子萧禹第一个儿对这狗屁不通的玩意儿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嘲笑,表示这根本是无丑不显俊,有这样不学无术的东西在,萧世子倍觉欣慰,觉得满朝糙包拎出来都被衬托成了栋梁。
然而秦风却觉得自己从这短短的四句话里读出了别的东西。
山峦为父,川流为母。
说这话的人如果不是天生地养石头fèng儿里蹦出来的,就一定是个孤儿。
不然你试试,你父母健在,你非说你是山的儿子河的闺女,你们家高堂老爹不抡棒子把你这不孝顺的熊孩子腿打折,脑打残,他都不能体现自己作为爹的威严。
可是这个孤儿孤的不止是这么简单,没亲爹总还可以认个gān爹。
昔年安禄山为了讨皇帝信任和欢心,认一个比自己岁数还小的杨玉环当gān娘的事儿也不是没做出来。
安禄山出身不高却权倾天下,后来又是当过皇帝的人,这么没皮没脸的事qíng做出来也没见他有丝毫羞耻之心,可见此人并没什么底线,就算有,也一定能比埋棺材板子的huáng土再低上几分。
可是写这顺口溜的人心气儿还挺高,认皇帝当gān爹他嫌掉价儿,认宠妾当gān妈他嫌丢人,gān脆去拜虚无缥缈的天地万物,清高傲物地像个傻子。
这样的人,若不是仗着原本出身很高才敢做这样人嫌命短的蠢事,怕是早被人打死了。
而后两句话就更说明了些不能明说的问题。
有qíng有义人间过,无qíng无义刀下俎。
谁在人间打马穿闹市而过?又是谁人为刀俎我为鱼ròu?
有qíng有义者与他生命,无qíng无义者夺他前尘。
两句话,分明说尽了他半生的恩与仇。
如此说来,这人的身份就非常有意思了。
什么样的人会为忠义之士所救,流落民间,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父母兄弟甚至于山河家国成为别人刀下鱼ròu?
他想必是非常不甘心的,这种不甘心隐晦的写进了山河会的教义里,甚至塑就了山河会的规模与灵魂。
虽然这四句不通顺的东西被萧禹说成了“无丑不显俊”的洋洋得意,而秦风从来以欺负打击萧禹为乐,在秦风眼里,萧世子的行为无疑是“乌鸦笑猪黑”。
秦九爷已经是口下留德,只把萧世子骂成了乌鸦,而不是那名副其实的猪。
秦风的观点倒是意外得到了皇帝的认同。
李煦跟秦风一致觉得,这首歪诗写成这样,很有可能并不是写诗的人学问多孬不学无术,与之相反,这人很可能是个饱学之士,只不过此人为了迎合大字都不认识几个的乡野莽夫,刻意把这东西写成了这么个朗朗上口却四六不顺的东西。
秦风想到这儿,李明远也终于皱着眉头从信纸里抬起了尊贵的头:“前朝余孽?前朝都亡了多少年,哪来的余孽?!”
与世子爷这一点就炸一说就急的刺头儿脾气不同,秦风永远是从容不迫不急不缓的那一个,他脸上的笑容都保持着优雅的弧度,飘渺却未散,秀美婉转如仙境带下的烟云。
“秋后的蚂蚱还要蹦Q两天,下葬的尸体还能借尸还魂。”秦风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笑道,“偌大一个前朝,你怎么确定咱们太/祖爷就那么gān净利落地把他们都收拾利索了呢?”
李明远:“……”
哎哟我的祖宗,晋朝开国都已经轰轰烈烈百年,秋后的蚂蚱在顽qiáng,蹦Q到现在也是个蚂蚱jīng了,僵尸什么的倒是有可能,这还是个有百年道行的老僵尸,论资排辈儿估计也得是僵尸她们家祖宗。
奚落的话在世子爷舌头尖儿转了一个来回,终究是没敢吐出去,只能原个儿咽回去消化成不雅气体稍后再放,眼下只能斟酌言语道:“那怎么会在江南?我记得,前朝皇帝连带他那祸国殃民的妖妃美人儿,一家子最后是死在西北边儿上了,如今去刨开他们家坟头,恐怕骨头渣子都化成huáng土了,更何况,太/祖是从南边儿起的家,怎么可能在自己眼皮底下留这无穷的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