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扬头,互相对视对方。书斋之中充满了僵硬气息。
片刻之后,顾鸣率先移开视线,他有求于顾令月,只得先行求和。本以为这个女儿对自己孺慕不已,定会对顺服不已,此时方发觉少女骨血之中有一种耿介之气。只得开口道,“是阿爷说话莽撞了,你别计较。”
顾令月心里也盼着父女和顺,见顾鸣服软,便低头局促一笑,“阿爷说哪里的话?留娘也有不是的地方。”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一时之间,父女二人心中俱都觉出一种不足来,只是二人心中都彼此有所求,方勉qiáng忍住了自己的脾气。表面平和,内里却蕴藏着一丝伏笔。
暮色低垂,众友斋中,顾鸣坐在榻上中长吁短叹,眉宇间有悒悒之色。他延请的幕僚何坤拱手,“东翁不知有何烦难之处?不妨说出一议,许是小人等有法子为您分忧呢?”
“先生客气了。”顾鸣客气道,“国公府的状况您是知道的,顾某不受宫中看重,所幸膝下有小女留娘,颇得二圣宠幸,许是日后顾家重振就要落在这个女儿身上。留娘对我这个阿爷颇有孺慕之心,只是对姨娘苏氏所出的姐弟似乎颇有心结,我担忧家中不睦,不知先生可有法子教我?”
何坤心中道,“苏氏所出子女不过庶出,却得你一心偏纵,怕是要捧到小娘子头上方算满意。似你这般偏心到了咯吱窝里,小娘子就是有再好的脾气,怕也没法子忍下来啊。”只是终究顾念宾主之qíng,不肯明出谏言,笑着建议道,“东翁说的是。只是小娘子幼年多舛,心xing敏感,东翁若是明显偏着大娘子和小郎君,小娘子多半便会觉得东翁偏心,愈发乖僻,怕是东翁所希的就愈发渺茫了!”
顾鸣闻言叹道,“留娘实在是太多疑了,其实我对他们姐弟,都是一般的慈心的!”
何坤微微一笑,“其实小郎君心xing纯善,东翁若令小娘子和小郎君日常相处,小娘子自会喜欢小郎君,日后照拂一二也便是自然而然的事qíng了!”
顾鸣闻言一震,“先生这主意极是。”越想越妙,不由拊掌道,“若是此计果然奏效,鸣一定重谢先生!”
这一日长安天气晴好,阳光照在国公府门楣上,一片光亮,扫风立在书房门前,向着顾令月恭敬笑道,“三娘子您来了,快请进去,国公已经在里头等候多时了!”
顾令月坐在轮舆上,优容致意笑道,“多谢!”
进了书房大门,见内间门帘尚闭,外间客间中一个七八岁的蓝裳男童坐在书案背后后面,衣裳清净,头上扎着一个严整的小髻,正垂头观看着手中书卷,见了顾令月进来,连忙起身, “三姐姐好。”
顾令月见是苏妍之子,自己的异母弟弟顾嘉礼,面上神qíng微微一僵,应道,“你也好。”
顾嘉礼今年八岁,不同于胞姐顾嘉辰长于苏姨娘之手,做为韩国公顾鸣唯一子嗣从小多在外院,自去年起便有坐馆先生专门启蒙,学了道理。虽然本能里对血脉相亲的生母和姐姐更为亲近,但对于这个嫡出的异母姐姐也保持着几分尊重之意,好奇问道,“三姐姐,这些年我都没有见过你,你是在外面么?”
顾令月虽对苏妍母女颇有厌恶之qíng,顾嘉礼却是稚龄,之前接触甚少,倒也没有什么恶感,闻言笑着答道,“是呀!”
“那姐姐这些日子是在母亲的公主府中么?”
这一回,顾令月沉默了片刻,道,“不是!我是在湖州长大的。”
顾嘉礼眸中露出困惑不解之色,“姐姐好生生的,怎么会到湖州去呢?”
顾令月闭唇良久,方模糊道,“我幼年遭难,为养父所救,流落湖州。直到圣人寻到我的踪迹,方将我接了回来!”
顾嘉礼闲暇时也听闻这个姐姐是极得圣人看重的,点了点头,“那湖州一定是个很美的地方。我要好好读书,长大了考取功名,争取外放到江南做官,瞧瞧江南的风景。”
“哟,”顾令月扑哧一声笑起来,“小不点,你年纪不大,志气倒不小呢!”
顾嘉礼挺起胸脯,“赵先生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能盯着祖上的资产,要凭自己的能力打下基业来。”顿了顿,“我是庶子,不能承继爵位。自幼身子不好,于习武上也没有什么天分,怕是没有法子入军继承顾家基业,我想过了,唯有努力读书,日后从科举上挣出个出身来。虽然母亲不需要我锦上添花,到底也是件荣耀之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