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顾很快镇静过来,坐在月牙凳上,右手压着左手,放在腰左侧,同时身体微微向下屈,福身道,“九郎万福。”
姬泽淡淡一笑,开口道,“免礼!”
他负手走到阿顾身边,瞧着面前书案上的麻纸,伸手翻了一翻,问道,“你最近开始练字了?”
“是。”阿顾恭谨答道,“阿娘让我随着江太妃读书识字,如今我正随着太妃临摹簪花小楷。”
书案上麻纸失了镇纸的压制,被微风chuī拂的翻卷起来,发出轻轻的哗啦啦声响。淡huáng色泽的纸页上,小小的簪花小楷乌金色的墨汁凝成了一种带着光泽的墨黑色。姬泽瞧着纸上的字,嘴角微微向下一撇。平心而论,阿顾的小楷已然是颇用心力了。但少女本身年龄幼小,右手握笔无力,落在纸上的字迹便有些笔意散漫。姬泽“啪”的一声将面前的《名姬帖》合上,吩咐道,“从今儿起,你便停了这簪花小楷,先开始跟着我学写大字。”
阿顾愣了一愣,瞪圆了眼睛,“什么?”
姬泽不答反问道,“江太嫔是怎么教你书法的?”
阿顾忍了气,仔细答道,“太妃说字由心生,练习书法最重要的自然是勤谨,但也要契合心xing,方能事半功倍。将她处收藏的各种书法都给我观赏。我觉得卫夫人的簪花小楷最是秀致柔美,便想学簪花小楷。太嫔便把《名姬帖》给了我,让我照着摹写。”
“胡闹。”姬泽一振广袖斥道,“书法是那么随便的事qíng么?初学书法之人,若不先将基本功练好了,便开始摹写书帖,便如同未学走路先学跑,水上建房,雨中行路,不过是缘木求鱼,徒劳而已。书法首重笔意,次重字骨,最末的一等,方是字形。女子书法本就天生多了一分柔媚,若还开始便摹写柔美见长的簪花小楷,便徒失了笔意字骨,纵然摹的再好,也不过是末流。正法子是应当先练写大字,待得了骨力,再去摹写中字法帖;最后练这些细致柔媚的小楷,便如行云流水般自然了。”
阿顾不敢抗议,只是将薄薄的花唇咬着,显然心中不忿,只是不敢溢于言表,辩解道,“可是,太妃跟我说了,书法一道最重xing灵,若是多了条道羁绊,反而落到窠臼中去不美。”
姬泽看了她一眼,慢慢道,“江太嫔博学多才,于琴棋书画之上都颇有造诣。素来得人称赞。”见阿顾听了面色转嗔作喜,唇角微微一翘,却忽的一转,“但也正因为失于驳杂,便也每一项都不能窥其大道。你若是这辈子在书法上只想练到她那个地步,也就罢了。若是还想要更进一步,便照着我说的,先从大字练起。”
“你……”阿顾面上涨起一丝红晕。
她虽畏惧姬泽,但这些日子随着江太妃学习,对太妃十分敬重,如今听见姬泽言谈之间对梅妃颇有不敬之意,心中便有几分不快,不敢和姬泽顶嘴,只得别过头去,嘟起唇,面上气鼓鼓了。
“怎么,”姬泽凝视着她,似笑非笑,“这就不高兴听了?”
阿顾低头道,“臣女不敢。”
姬泽唇角微微一翘,淡淡道,“学问一道上,不存在尊卑贵贱,有什么话便直说就是了,不必顾忌朕的身份。”
阿顾受他一激,扬起头道,“也许九郎的话是对的,但对阿顾而言,太妃不仅是师长,也是长辈,听得圣人这样说,总不可能很高兴吧?”荔枝眸微微一转,“九郎说的头头是到,却不知道您的书法如何呀?”
少女神qíng鲜活娇俏,如同捧着松果的小松鼠带着一丝洋洋得意。姬泽微有意外,望了她一眼,笑道,“看着。”
俯身从阿顾笔架上取了一支粗一些的láng毫笔,在一旁的蕉叶冻澄泥砚砚池中蘸了墨,在案上铺开的纸上提笔书写。执着láng毫笔的右手骨骼分明,腕力刚健,在一点的末尾提了起来,重新落了下去,待到最后一个捺笔落下,一个大大的“永”字出现在纸上,笔势刚健,犹如初生的游龙,气韵生动,即将破纸而出。
阿顾被皇帝的书法所摄,一时之间盯着这个“永”字入迷,竟将之前对皇帝的不满之意忘了去。
姬泽笑问道,“朕的这个字如何?”
阿顾闻言回过神来,不免撇了撇嘴,到底低了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