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怔,轻叹一气,“当今确为乱世……”
“《左传》有言,‘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济以宽,政是以和。’又言,‘张而不弛,文武弗能也,弛而不张,文武弗为也,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张弛有道之理,古之贤者早已看得通透。”殷子夜娓娓道来。
那人点了点头,“先生果真学识匪浅。”
“足下何必过誉,四书五经,天下能信手拈来之文人学子浩如烟海,朝堂之上文武百官,过半满腹经纶,可如足下所言,天下依然沦为乱世。”
“……哦?”那人讶然地凝视着殷子夜,若说前一句称赞不过是客气之言,现在他则真的对殷子夜生发兴趣了。
“此乱世又何曾不是太平盛世?若非朝廷……”之后的话殷子夜没有明说,可彼此已心照不宣,“百万起义的反民,烧城杀戮,打家劫舍,看着可恨之极,可他们岂不也是极度地可怜?官不bī,民又何以会反……所谓圣贤之道,能倒背如流不过是表面功夫,其中真谛,多少人能真切理解?甚至多少人打着仁义道德的名号行失德无道之事?”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先生高见!”这话着实说到了那人心底,他顿了顿,忽然问道,“对了,还未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殷子夜也才回过神来,谈了许久,竟不曾互道姓名,忙道,“在下陈县殷氏,殷源字子夜。”
“陈县殷氏,我有所耳闻。”那人笑道,“在下沈暮,字闻若。”
殷子夜一挑眉,“苍郡沈氏?”
“正是。”
殷子夜忙道,“久仰――”
苍郡沈氏一族的名声,可比殷家大得多,其中更有位列三公的沈公,他的八个儿子均才高八斗,各有成就,世称八贤。盈川侯既能获得沈氏一族的人才支持,也难怪对殷家看不上眼了。曾经沧海难为水,实无可厚非。
沈闻若竟还说自己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必是为了减轻殷子夜受这人qíng的负担。留意到这细节,殷子夜心头一股暖流涌过。
“对了,”沈闻若想起什么,“陈县离这里可不近……听说也遭了反民的侵袭?”
殷子夜脚步一停。
沈闻若即刻意识到他提到了不该提的东西,正思索如何绕过这个话题,殷子夜开口了,“是,陈县几乎无一幸免。”
语音平缓,听不出丝毫起伏,仿佛正谈论的事根本就与己无关。
“抱歉――”
“沈兄不必挂怀,”殷子夜道,“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值此乱世,尚能保全的只是少数。古诗也有云,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沈闻若怔然,反不知如何应答。他本恨自己粗心,今日殷子夜被撞倒,一时竟无人相扶,自己时常在齐牧身旁,亦未曾见过他,便知殷子夜在此必无亲无故,又见他衣着朴素,面色不佳,近来境遇怕也不好,后更得知他来自遭袭的陈县,用心一想,实不难推知他背后的故事,自己竟多嘴问了一句,无端勾起人伤心事。陈县离盈川侯府那是多远的路程?若不到走投无路,殷子夜何至于千里迢迢来此相投?战火连天之下,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他却只简简单单以“无一幸免”一言蔽之,沈闻若想象不到,这之下隐藏了多少的苦楚。
而殷子夜一句“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更令沈闻若慨然,他说得对,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可谁又能有这等胸襟,捂着自己的伤口却站在别人的角度看待世事呢?尤其是现今,朝纲混乱,反贼横行,何人不是先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何炎嘲笑殷子夜身子孱弱,可此刻在沈闻若看来,殷子夜比之那些勇猛无匹的武人更称得上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两人边jiāo谈边往殷子夜的住所走去,因相见恨晚,话语投机,明明是慢悠悠地踱步行进,待至殷子夜厢房处,殷果撒丫子迎出来,两人仍觉这路途短暂。
见殷子夜被人扶着,走路不稳,殷果又着急地嚷上了,“哥你怎么啦!”
阿罗忙赶过去帮着一起扶殷子夜,殷子夜朝殷果摆摆手,“没什么,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快来见过这位沈叔叔。”
沈闻若听殷子夜这样说,料他不想令家人担心,便也不戳破,笑眯眯地低头看殷果,“这是……?”
“这是在下小妹,殷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