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知此事越是拖得久,风险就越大。我固然不在乎血统,然而皇家血脉不容混淆是历朝历代的铁律,要是被朝臣和天下知道我想认个乡野小民的孩子做儿子,还想把皇位传给他……
哈丹是异族,这些事我不能同他讲。可是他在我身边,握着我的手,已经叫我好过很多。
“要是你放心不下,就过去陪她。”又过了一会儿,哈丹道,“我先回去。”
说着松开我的手。
我赶紧抓住他:“别走!”我抬头望着他,“……朕不敢去,你也别走,留下陪朕。”
哈丹就这样陪了我整整一宿。我坐着,他站着,站累了,搬把椅子坐到我身边。后来我累了,把头挨在他的肩膀上,中间兴许睡过去了一会儿,可是马上就惊醒了,接着便感到有人在轻轻摸我的脸颊,哄我再睡一下。
我就这样守着哈丹过了一夜,天亮时分,殿门开了,章枣一溜小跑跪到我面前。
“陛下!”章枣喜极而泣,“恭喜陛下!云妃娘娘生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猛地站起,起的太急,眼前一阵阵发黑,一个站不稳便往后仰倒。哈丹从后面一把托住我,我借他的力站好,哑声问:“皇子还是公主?”
“回陛下,是皇子!”章枣大声道。
我长舒一口气,这颗悬了整夜的心总算落回了肚里。
“母子平安?”
“回陛下,母子平安。”
我声大笑:“好,甚好,传朕旨意,夙合宫众人侍候有功,各赏半年月例;太医院众太医护胎辛苦,俸禄翻倍。章枣,传旨云妃处,叫她好好休养,朕下午……不,朕现在就去看她。”
我回头笑问哈丹:“你要跟朕一起去看看朕的孩子吗?”
哈丹摇头,起身道:“不了,你去就好。我累了,可否借你的地方睡一觉?”
我自然同意。哈丹笑笑,进了内殿,我整整衣衫,连脸都来不及洗,摆驾夙合宫。
“对了,”上龙辇前,我叮嘱章枣,“你去给朕把刘岭叫来。”
夙合宫中人来人往,虽已清晨,可殿前挂着的灯笼还亮着,许是宫人忙碌了一夜,忘了熄了。章枣一眼瞧见,怕惹我的厌,赶忙指挥人过来把灯笼摘了。我摆摆手,笑道“无妨”,抬脚迈过门槛,进了宫门。
夙合宫早得了我要来的消息,除了必须贴身伺候的宫人太医外,都跪在院中。我穿过他们直往寝殿去,产房不吉,然而我正高兴着呢,哪理会那么多讲究,摆摆手,谁都拦不住,继续往前走。
走到殿门口,看见个熟悉的身影。
哟,阿生哥。
阮生着一身宫女服饰,桃红的小褂藕荷的鞋,骨架子却大喇喇的,跪在一群宫女中格外显眼。是我让章枣把他弄来的,我寻思着云妃这么喜欢他,生产的时候身旁有心爱的男人陪着,兴许能顺利些。我叮嘱章枣悄悄把他弄进夙合宫,却没想到章枣想了这么个挤兑人的法子。得亏云妃难产,宫里人忙得要命顾不得细瞅,否则就阿生哥这扮相,眨眨眼的功夫就叫人瞧了出来。
阮生始终怕我,见我来了,而且认出他了,头低得更低,恨不得挖个dòng,钻进去。他越是怕,我越是好笑,心想,还好哈丹没来。
哈丹要来,也得扮成太监,或者扮成宫女。可是哪有这么爷们的太监,更没有这么魁梧的宫女,所以,还好他没来。
我心qíng太好了,笑得也格外多。我进了寝殿,宫人并太医一同跪下,我向太医细细询问了云妃的qíng况,得知有惊无险,便挥挥手,叫所有人都出去。
寝殿里只剩下我和云妃两人。
――哦对了,还有卧在她臂弯中,刚刚生下来的,皇长子。
我搬了凳子坐在云妃chuáng边,探头看她臂弯里的孩子。那孩子丑极了,皱的皮肤皱的眉眼,嘴唇薄的很,一边睡,嘴角一边嘬着唾沫泡。他不像我,还好也不像阮生。他像云妃,现在虽丑,却是大双眼长睫毛,不用长大,只要长到四五岁,就已然是个标准的美人坯子。
我戳了戳他的脸,他瘪了瘪嘴,像是要哭,我赶紧抽回了手。云妃禁不住笑,把孩子往自己怀里拢了拢,哑声道:“陛下别怕,他睡着了,不会哭的。”
我点点头,望着云妃。
人家说,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走一圈,云妃这一圈走得异常凶险,一只脚都迈了进去,又生生转了回来。她喊哑了嗓子,也把自己平日的千娇百媚喊没了,只剩了憔悴与虚脱。她变得丑了,脸色蜡huáng,眼眶通红,可是看着我的眼神是充满希望,亦柔qíng似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