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团团围住,一层又一层的大苑兵前仆后继。辛弈的身上开始挨刀,他来者不拒,统统斩在刀下。
天道。
这名字如今念起来都令人颤抖。
他的父兄一直面对着这样的战场,一直一直,直到再也不能。
有很多时候说一句话只会觉得轻松非常,但只有为这句话趟进刀山火海时,才能真切感受到那其中千万的重量和日夜的坚定。
不知什么时候chuī来了风,冷飕飕的转进领口,让胸口冰凉。辛弈踩在尸体上,喘息四顾。
望不到头。
望不到头的大苑人。
他奋力砍下的只是这其中千万之一。血水让积雪融化成淌,尸身让白色消失殆尽。不知多少天的尸体都堆积在这里,在他脚下,也压在他肩头。
辛弈看见了阿尔斯楞。
他猛然chuī了声口哨,赤业奔驰而来,他翻身而上。赤业跃撞过人群,冲向阿尔斯楞。这已经不知是他们多少次的对撞,狮王依旧稳如泰山。
阿尔斯楞的长刀昨晚断在天道下,今天的他带的是弯刀。那沉重削冷的刀,像盘踞迦南山的蛇一般不好对付,甚至跳脱了他长刀的沉稳雷霆,变得狡猾狠辣。
吴煜在墙头掐算着梁木,天色从通明开始偏暗,寒冷直bī紧迫。
辛弈不能在城外夜宿,除非他带着充足的碳火和粮食。
辛弈渐渐察觉不对。
阿尔斯楞一直纠缠不撤,城门的冲击甚至不如昨夜来得凶猛。大苑有近一半的兵马压在后方,既不给他突袭的机会,也没有动作。
辛弈陡然抽刀,可是阿尔斯楞紧随而上,弯刀吐着信子紧缠住他。让他挣不开身,也退不出去。
阿尔斯楞要留下他在城外!
后方的重兵刨蹄开始前压,像是巨型猛shòu,碾压着肢体向城门。如果在重兵压到城门前赶不回去,辛弈就必须被留在城外。吴煜必须选择抛弃燕王,才能保留上津还有的北阳军和百姓。
退不掉!
一侧倏地炸起尖锐的哨声,有人拉着几条锁链双头旋围着赤业。赤业嘶鸣跃蹄,不料被锁链缠绕住了后蹄,挣脱不开。
辛弈心疼它,不待他回首,前襟被人猛力拉扯住,随即大力掼砸向地面!辛弈面朝下,双腿登时夹盘上阿尔斯楞的肩头,砸力顿减一半,却依然让他头昏眼胀直犯恶心。而后胃上被刀背重力一砸,辛弈呛出酸水,被摔砸落地。
不用命令,四下的弯刀已经要顺势割断他的喉咙。
赤业突然躁怒,它跃蹄撞开辛弈头顶的刀。后蹄拖着拽锁链的人,在人群中甩拖。
辛弈撑地一刀将咫尺拿刀的人砍的利落,踉跄起身,翻爬上了赤业的背。
重兵已经压到城门,吴煜几乎望眼yù穿。可是辛弈哪里还来得及,吴煜将牙咬了又咬,嘶声道:“放门!”
放门!
小崽子从人腿中挣扎出,撞在吴煜的腿上,下口就咬了个狠。
吴煜眼都急红了,偏偏不能多说半个字。他没管小崽子,回头锤着墙垛,嘶声力竭道:“放门!”
刺盾轰然砸下。
天已经黑了,辛弈的身影在大苑人群中若隐若现,赤业的嘶鸣越来越远,吴煜扒在墙头,竭力道:“大人在南方!”
辛弈似乎回了头。
吴煜觉得脸上有些湿,不知是不是下了雪的缘故。
黑漆漆的夜空没有星。
大人在南方。
你还要去南方,不能挂在这里。
赤业一直在跑。
雪越来越厚,直到赤业也跑不动时,辛弈终于从马背上滑滚下去,砸进了雪地里。铠甲咣当一声,他却一动不动。
赤业后蹄上还拖着锁链,它垂头在辛弈侧脸上拱了拱,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赤业在他四周转了一圈,窝在了他的身侧。
雪又下大了。
没多久辛弈身上发上就被白雪覆盖,他的脸颊苍青,被压在身下的手掌也没有动静。但是这天太冷了,再趴下去会先冻死的。赤业开始舔辛弈的脸颊,湿热的触感终于唤回神识。
他动了动,倏睁开眼。
气息开始急促,辛弈想要爬起身,左手撑在雪中时忽然有些感觉不对。雪挡住了视线,辛弈缓缓抽回手。手背渐渐露出积雪,就在要露出手指时他停下动作。
喉结动了动,辛弈咬的唇gān涩泛血。
他的。
他的左手小指不见了。
也许是丢在乱军中,也许是丢在阿尔斯楞的弯刀下,也许是丢在了他急逃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