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竟当了琴!素闻薄公子惜琴如命,他竟肯为你当琴……”裴明惜一下子似乎对薄肃刮目相看,他亦是晓得薄肃为人高傲冷漠,鲜少为他人动容,“云惜,此番你该信他的真心了吧?”
裴云惜默默地捞过信,慢吞吞地叠起,塞回信封当中,道:“我素来信他的真心,只不过,我怕我要不起。”
“你亦将真心付与,有何不可?”
“大哥,我的真心……不值五百两。”裴云惜自嘲般地笑笑,随即又无奈地摇摇头,“不说了,爹爹不是要大办宴席么,怎能少了大哥的帮忙,莫要管我了。”
裴明惜不解他突然的懦弱,犹豫片刻,便离去了。裴云惜一人回到了房内,颓然地倒在了chuáng榻之上,抬起十指,置于眼前,指尖弹奏渌水云汉时的触感仍缠绕未散,薄肃眼含笑意的注目仍映刻在脑海之中。他倏然很是气恼薄肃这人,恨他多管闲事,怨他为何要当琴帮他们家还债,恼他还装作qíng圣般不说,怒他……默默地护着他。
这全然破坏了自己的决定,本在心中已说好了,薄肃留在临安这段日子里,他尽力地去爱他伴他,若他离杭回京,他便放手由他。绝口不提承诺誓言,当做什么都没有,这便是他能做到最好的地步。若要他开口承诺真心,他是怕……他走后,自己会成了个无心之人。
如今薄肃竟还替他们家还了五百两,这qíng债里夹杂了钱债,愈发变味。qíng债可不还,钱债却不得不还。即便两人没了纠缠,然这五百两还是要照还不误。
五百两,还到猴年马月呢,怕是这辈子断不gān净了。他的后半生,非得刻下薄肃二字不可了。
这夜,裴云惜睡得甚是浅薄,一会儿梦见自己为薄肃还债的事感动得泣不成声,一会儿又梦见自己给已然成婚生子的薄肃送钱心绞痛得无法呼吸。
辗转反侧,一夜折腾。
翌日起身,裴云惜面色发白,两眼眶乌黑,照镜子竖发时竟将自己活活吓了一跳。如此差劲的神色还将前来送粥的下人吓得不轻,忙问二少爷可是病了。裴云惜摆摆手,遣退了他,恍惚地照着镜中的自己,忧愁不已。
果不其然,巳时刚到,柳居来人请裴云惜过府,裴云惜只得称病婉拒了,说是等病好再去,托下人替他向薄肃致歉。
结果午时刚过,裴府门外来了一位大夫,声称是来给裴云惜看病的,裴明惜见裴云惜独自一人在院中弹琴,走去问裴云惜:“好端端的,怎会有大夫上门替你看病?”
裴云惜摁住琴弦,心知为何,道:“有大夫?那便请进来吧。”
大夫进门,替裴云惜把脉,说是心思过重,yīn气沉积,“开两贴调理的药,喝上几天,便能好。平日里切莫过劳过思,不利调息。”
裴明惜幽幽地看了一眼裴云惜,道:“过劳过思?”
裴云惜暗暗咳了一声,颇为窘然,低声道:“许是弹琴弹多了。”
“房`事亦可舒缓身心,不过切忌过度。”大夫别有深意地瞟了裴云惜一眼,“公子还年轻,无须过虑。”
裴云惜急道:“这番话,你无需与薄公子说道,大夫。”
大夫咳了一声:“在下自有医德,无须担忧。”
随即他开了药方便离开了,裴云惜深觉自作孽不可活,摸了摸惨淡的面容,无辜地望着裴明惜,后者偷笑一声,道:“我去抓药,你便好生休养。”
裴云惜只得莫名其妙地养起了病,午后夜里,薄肃都差人送来吃食,皆是些滋补糕点,随盒附赠字条一张,皆是些叮嘱话语。裴云惜心下一动,耐不住提笔回话,差下人送回食盒时送去。
两三日过去,裴云惜气色渐渐润泽,而家中的宴席已置办得差不多,到了这日傍晚,大门被人哐哐凿着,开门一看,竟是裴文惜风尘仆仆地回来了!
他路上赶得及,灰头土脸,亦是消瘦不少,怀里揣着上任文书,迫不及待地拿出来给裴老爷和裴何氏看,一时间一家人热泪盈眶地抱在一处哀嚎痛哭。裴何氏高喊老天开眼,喜得连连擦泪。裴明惜拉裴文惜回屋洗漱更衣,再回前厅吃饭。
除却五弟外,裴家人又聚齐了。裴文惜中了举人,似乎较之从前成熟了些,眼中褪去了稚气的计较,多了分世事的掂量。
“二哥,幸而乡试那日`你的一番话点醒了我,如今我将要走马上任,都托你的福。”裴文惜确实相当感激裴云惜的点悟,若没他的话,自然不会有之后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