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道:“我这是打板子打的,还打得怪惨的,我听说杖刑非半年不能走路,怎么到了大师这里,三四月就行了?”
和尚诡异一笑,道:“那杖刑行刑的,是官家衙役中选出两个正当年的大汉,实打实一杖杖打出来的,小友这伤虽看似惨烈,可也没伤及里子,好生将养着,吃点好的,用着好药,小友底子好,又是年轻人,一会儿就能活蹦乱跳了。”
我将信将疑,道:“那便有劳大师了。”
和尚说:“时候也不早了,小友安心歇了吧。”
他把我chuáng前的烛台拿走了。
我还纳闷,chuī了火不就行了,莫非是怕我在里面烧死自己,怎么连个烛台都不给我留?
后来我才知道,这小破庙,只有一盏烛台,而且自第一晚之后,那老和尚的烛台就再也没进过我的房了。
第50章
“啊啊啊!!疼啊!!”我惨叫。
老和尚手下不停,慢条斯理地道:“小友这伤,若是不活血化瘀,以后恐怕行走有碍啊。”
“你之前还说我身子底子好!静养着就行!”我悲愤控诉道,“这跟再打我一顿板子有什么区别!”
和尚无奈道:“小友,我这是在救你啊。”
我有气无力,道:“你就放着我自生自灭吧。”
我平日闲着无事,和尚说我长期趴在chuáng上,肢体容易僵硬,让我多活动活动,我就趴在窗前看院子,那日来的时候天色已晚,这小破庙看得不甚分明,现在青天白日看了,发现这院子,其实,更寒酸了。
左边两丛狗尾巴糙,长得都快到人腰那儿了,院子边歪歪斜斜竖着几道篱笆隔开外边野长的玉兰树,叶子已经掉光了,在深秋的风中枝丫乱抖,井水边上成排晒着不知哪儿来的野菜,皱皱巴巴的。那主殿,我这几天来,从没看见过有谁来上香。
好就只好在一点,空山群鸟啾唧,松涛阵阵,心旷神怡,只可惜,我又出不去这屋子。只能靠在窗边chuī风。
和尚在我屋子抄经,按他的话说,这里原就是他的抄经房,我来了,是占了他的地方。
我翻了个白眼,道:“大师法号是什么?”
和尚一边抄经一边答我:“贫僧没有法号。”
我说:“不会吧?”
和尚说:“贫僧原本是个落第的秀才,家乡娘老子都仙去了,肩不能提手不能扛,上山来找条活路。”他回头看我,“刚进了山,爬到此处,便看见糙丛里倒了个菩萨像,我原是有些迂腐,把那像扶正了擦拭gān净,正巧天降大雨,我便找了个大树躲雨,一觉睡到天亮,起来一看,那菩萨像下有人cha了香。”
我道:“青鹿山幽静,可山脚下还是有好几十户人家,许是谁上山,看见了菩萨,自然是要烧香的。”
和尚笑了笑,道:“我也是这么想,于是结庐在这里住下,依仗着菩萨,竟然也攒了一些香火钱,几年后修了几间屋子。想来,这也是佛祖和我的缘分。”
我叹世间果然风云际会,玄妙得很,和尚上山时,未必想着自己要当了和尚。
和尚问:“小友又是如何至此的?”
我道:“我被赶出家门了。”
和尚道:“莫非是犯了大错?”
我道:“是大错,不过也是我自领的。回头看,就算再来一次,大概也是这么个结果,逃也逃不掉。我能逃了责罚,却逃不过自己内心的责难。我欠一个人的,比死八百回还要多。”
和尚哈哈一笑,道:“原来小友落得今天这个下场,是因为一个qíng字。”他把新抄好的佛经对着光照了照,道,“红尘俗世中的大多数痛苦,不就都是来源于qíng吗?为qíng所困,为qíng所困,楼高百尺,化为焦土,荣华富贵,转眼烟云,能困住人的,也只有一个qíng字了。”
我转头问他:“你们佛家说轮回,说因果业力,岂不是祸福轮转,都已是生来定数?”
和尚笑笑,道:“酸甜苦辣,人都是要尝的,又何必赖给前世注定?”
我惊讶他不似寻常寺庙的那些个和尚,只一味规劝你行善积德,行善积德,用前世来生唬人。不过想了想,和尚原是个读书人,做了和尚也不过是天缘凑合,未必真深谙佛经大法。不过他的一席话,倒是别有一番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