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三秋桂子_作者:控而已(64)

2017-01-02 控而已

  重湖自不与他说知此事,在家一日,不见“嫂嫂”,问了爹娘,爹娘只道当时事不成,不道个中究竟。问了安常,方知始末。

  恁地说来,若是我还家了,你便娶了么。

  此话终不敢问出口,心下却愧悔难当,喜忧参半。他qíng愿重湖一生不娶,只是,他也一生不能还家见他么?他qíng愿重湖独自一人,只是,他既不能伴他,又怎忍见他孤寂一世?

  兄友弟恭,莫非是要都在家中,娶妇生子,见你我都儿孙满堂之日么?

  夜来见重湖屋里挑着灯儿,杨蝶掩踌躇再三,在阁下轻叩扶栏。少刻,柳重湖推门出来,见木梯下兄弟,入屋里提了灯笼,便下了梯儿。

  在梯下相看多时,杨蝶掩垂首,口中讷讷道:“重湖,经年可好?”

  柳重湖却不则声。杨蝶掩抬眼望他,他却不似往常一般,面上却是不笑。

  兄弟两个只是相望,都不作声。

  二更月已上了,月华清辉,如练如水。月下但见他轻轻蹙着眉头,杨蝶掩心下发痛,待伸手,却不敢。

  两人提着灯笼,在庭院里徘徊,到得荷塘亭西,柳重湖道:“蝶儿,杨家虽不曾将我作外人见看,我终归姓柳。你虽视我如长兄,我终是外人。”

  杨蝶掩心下发苦,咬牙道:“你姓甚么,都是我哥哥。”

  柳重湖摇头,道:“你出走,我权且替你照管家业,你还来,我便源源本本jiāo还于你。”

  杨蝶掩问:“我不在家,于你只是如此?”

  柳重湖看着杨蝶掩,眉心却不曾解开。末了却淡笑一声,道:“你在家时,我却不思量这许多。”

  杨蝶掩问:“既是恁地,年后与我同去,四方游历一番,可好?”

  柳重湖却道:“蝶儿,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你既去了,我如何能去?”

  他却不能不去。今年十七,来年十八,他在家中坐等那一日么?出走那一日心下说,纵是今后悔了怨了,追不回了,却也qiáng似如今伤了痛了,亲眼见了。

  那年离家后,还家却是少了,每到chūn来,惆怅依旧。花前病酒,灯下买醉。锄qiáng扶弱、打抱不平,不过聊以打发闲愁。饥寒愁苦之人,非是一餐饱食可济,顽疾深痛之人,亦非是一时针石可救。为事多了,便觉世间种种,非是儿时寻思恁地轻巧。

  十九岁那年腊月还家,重湖却不在。掌接了生药铺子生意,时有出门经纪。安常也作怪,不去科举,镇日游仙寻观,亦是不在家中。与爹娘相对数日,却是无话可说。

  腊月底,重湖还家,兄弟两个相见,都是年长了,样貌却依旧是一般无二。相见了,相问了,相视而笑。见了他无恙,几年牵念,几年惆怅,都去了,却只在心下道:如今也别无他求,只见他好了,那便好了。

  兄弟两个俱是正月出生,故在年后便行冠礼。当年倘若重湖与樊楼小娘子结亲,那便须得成亲前行冠礼。亲既未结成,杨蝶掩又出走,故只得暂不行礼。

  杨家冠礼却依古礼,于家庙中行冠醮。然只延请家中叔伯兄弟,无外人。杨蝶掩位正东朝南面客位,是嫡子正位;柳重湖位偏东,是庶子之位――原来爹娘与柳重湖说此事,yù令重湖作嫡子行礼,杨蝶掩作庶子,柳重湖固是不依,道若是恁地,他不当在此处行礼,还柳家便是。

  冠礼后便有表字,杨蝶掩字希声,柳重湖字希言。安常寻道归来,未下马,听闻杨蝶掩字,几yù大笑坠马,只道:“希声却是希声不得!”

  杨蝶掩反唇讥道:“怎不见你安常?”

  安常道:“我如何不安常,功名有份,qiáng求却是不安常。”

  当夜与安常饮酒至二更时分,无丝竹,无脂粉,只在他家中两人对饮。说起年来诸事,安常问:“几时还来?”

  杨蝶掩但饮,不开言。

  腊月来几场大雪,如今又是飞雪似杨花。飘在屋檐瓦上、青阶石桥,层层叠叠,举目疑是瑶台琼榭。安常送杨蝶掩至大门,门外家童已提灯相迎。杨蝶掩转头对安常道:“了些余事,至迟明年冬便当还家。”

  既是已行冠礼,嫡子当为嫡子之事。承了家业,娶妇生子,方是嫡子当为。恁地,也省却重湖经年奔波。

  自冠礼后,兄弟二人便以字相称。杨蝶掩却叫不出口,终究一声重湖,已唤了近二十年,口中心上,不知千番万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