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晟让林中拎着食盒随他进入天牢内。子懿施针后的余痛还在身体里回dàng着,可虽然疲惫,看到安晟还是依然qiáng撑着站起身来规矩的躬身垂首,低眉敛目恭敬道:“王爷。”
安晟听到这称呼蹙了下眉却也没有恼,只是平静道:“懿儿,我是你父亲。”
林中将饭食布置好,安晟坐了下来,“懿儿,坐下来。”子懿听话坐下,眼神有些复杂,“其实父亲不必麻烦。”
安晟看也不看子懿,独自端起林中摆好的饭碗,夹了些翠绿的蔬菜与子懿,自己也夹了些才道:“不麻烦,能与懿儿一起吃饭,为父很高兴。”
子懿长睫颤了下,这才执起瓷碗旁的筷子,端起碗来与安晟吃饭。
“懿儿,七杀营父王收回来了,里面的士卒都不会有事。”
“子懿谢过父亲。”子懿真诚感谢,他确实担心七杀营被连累,不过父亲接手了,便不会有事。
“懿儿,父王说查也只是缓兵之计,……毕竟是皇帝。但不论如何,父王都会保你一命的,这是为父欠你的。”
子懿停下手中的筷子,安晟则将碗筷放了下来,他也没什么胃口:“懿儿,其实你可以去寻座小城,小镇,村庄,可以平平淡淡的生活,我可以让福宅的孩子与你一起,你可以不要参和这些事,不需要再让自己去背负任何东西。懿儿,父王说过你可以尝试依靠父王,父王可以护你。”
听到福宅二字,子懿的眼神黯淡了下去,胸腔里的那些疼痛似乎又蠢蠢yù动。牢房里并不十分安静,可安晟却什么都听不到,他只是专注的看着子懿,等待子懿的答案。
促狭的沉默过后,子懿勾唇轻笑,抬眸凝望着安晟,相jiāo的目光中,安晟看到子懿浓黑的墨眸里一瞬即逝的哀伤。
“父亲并不欠子懿什么。”
安晟眉头一皱,心中顿时失望夹着挫败,子懿是不打算抽身离开?他忧虑的转而问道:“懿儿,你为何会知道宇都起火?”
子懿思忖片刻,难得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父亲信子懿,还是不信?”
安晟迎着子懿清澈的双眸,信与不信又岂能他言信便可信的?他是皇族的人,天下百姓皆是安氏的子民……那半城火海,他亲眼看到那些被救出来的人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有的手脚都烧没了,有的皮肤都脱落了,他亲耳听到在火海挣扎的人发出痛苦的嚎叫,那样的惨状让人心有余悸,真真的人间地狱。
安晟几乎肯定道:“懿儿,你是知道宇都会起火的,我听曾青说他看到你的时候,你正驾着辆马车,马车上有孩童的哭声,那是福宅的孩子,是吗?”
“是的。”
安晟有些惊疑,如何会知道起火的子懿并不说,可是他却承认知道,难道真的有关系?安晟突然冷声问道:“蚀渊真的是你让人送牢里去的吗?”
“是的。”
子懿回答得gān脆利落,毫不犹豫,语气没有起伏,甚至脸上也没有一丝表qíng。安晟一时愤怒胸口蓦然起伏不定,他有些难以置信,半晌后才从嘴里挤出话来:“懿儿,你是想要什么,报复夏国?自损躯体为的就是让父王更愧疚而利用父王吗,你知不知道身体发肤……”话到此戛然而止,安晟闭上双目,从那孩子十八生辰起的每一桩事从脑海里掠过,看似在为夏国,却又似在为权,不论为的什么,子懿从来不曾表态。明明感觉子懿xing子淡泊,这几年却又似乎一直在与权挂钩,为夏国征服四方难道是为了将夏国一次xing推翻吗?
这个念头在安晟脑中冒了出来,竟让他有些骇然,他突然忆起一年前他做过的那个梦,梦中他与子懿对峙着,子懿手中的长枪毫不留qíng的刺向他的胸口。安晟抚上自己的胸口,眉头紧锁着,已不知该说什么。
除了这样的理由,其他的都太过牵qiáng。十七年的苛责,谁能真正做到轻描淡写的揭过?所以这事即使是子懿做的,他也没法再去怪罪,他有放纵子懿去做这些事,他亦有责任。
安晟沉默无语,禁闭双眼。
子懿没再说话,他不知该如何说,怎么说,他在沙漠里生死存亡之际,掏心掏肺说过的,父亲到底没有彻底相信。
心里难得有些许委屈与失望,但好在也只是有一些而已。
耿耿芥蒂,懂得紧拥的时候偏偏已如流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