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懿端了杯水,宁为接过一屁股坐在了凌霄藤架下的石墩上,喝了水这才缓了过来。
“小公子,住这你也想得出来,爬这儿的阶梯能去老夫半条命!”
子懿笑了笑,接过空杯又替宁为倒了杯水:“寒舍简陋,没有茶叶。”
宁为将水接过放在了地上,拉了过子懿的手腕替他把脉。把了半晌后宁为似乎有些不高兴,甩掉子懿的手,旋了身子背对了子懿。
知道有些人越老越孩子气,子懿有些无奈道:“宁大夫,子懿无事。”
宁为立即转过身来瞪着子懿道:“无事无事,那什么样才叫有事?”
子懿垂下睫毛,没有说话,可是那一瞬间的茫然却是被宁为看到了。他一大把年纪了,亲人在战乱中失散的失散,死的死,这么多年来都是独来独往,可是看到子懿还是心疼得不行。
子懿与四年前他在公主营帐里第一次见的时候更深敛了,但眼神又与过去的不同,过去的子懿双眸如苦井死水,如今却是如一泓清水。只是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爱惜自己呢?
怎么会知道爱惜自己。从小到大,没有人教他要爱惜身体,每一个人都巴不得他时时刻刻浸在痛苦里,身体和内心的痛苦。没有在乎他的人,活着生不如死却偏偏不允他死。
只要不死就可以了。只要不死,身体伤了也会好的。只要不死,其他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他的身体能够撑到他把想做的事做完,剩下的到底有什么关系?
没有关系。
所以他明明脸色惨白如纸,明明在淌着冷汗,痛得要命,却还是说无事。仿佛对于他自己没有什么是忍不下去的。可他偏偏却不能容忍那些孩子,他在乎的和那些无辜的人有事。
如果公主在该多好,如果公主在,公子还会这么累吗。可世间哪有如果。
宁为忍不住叹息了一声:“好好休养,老夫盯着你。”
宁为替子懿针灸过后还替孩子们挨个把了脉,小孩子总是恢复得很快,宇都里的事他们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可是他们也不会一直萎靡。
子懿在这的几日里孩子们便渐渐开朗回来了,他们又在院子里嬉戏玩耍,院子太小了,他们就会在院子外的空地玩。
地底下的寒冷隔着肮脏的稻糙一点一点的往骨fèng里钻,安晟有些耐不住,实在没法入睡便又坐了起来。
起来了又不知能做什么,牢里没有公务缠身,没有战场厮杀,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你争我夺,有的只是让人觉得不分昼夜的昏暗,腐败的腥气和无尽寂寥。
他不是没入过狱,只是二十一年前他在天牢里上了刑,不是昏迷便是半昏迷,清醒的时间并不是很多,也没觉得日子过得慢。而现在他只是被关在这里,没有刑罚没有苦役,他实在太清闲了,一个人的时候繁思杂念纷沓而至。
他想着那些年子懿是怎么过来的,冷的时候怎么办,渴了饿了有水有食吗,生病了可有人照顾?想着想着心中酸痛不已,他比谁都清楚子懿以前是怎么过的,这实在没什么好想的。
可他阻止不了自己的杂思,他开始一点一滴的回忆过去。
回忆起那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眉眼与邵可微很像,身子小小的软软的,很漂亮。小孩儿太小了,整个躺在他的臂弯里都绰绰有余。小孩儿吮着自己的手指头,乌黑发亮的大眼珠好奇的望着这个世界,很是可爱。
可没多久,可爱就变成了可恨。安晟狠狠的揪着自己的衣襟,心口刺痛不已。
真的疼,懿儿是不是也这般疼?十分的疼,一直疼到麻木。
安晟闭上双目,抑除繁思。他太难受了,他不能再去想那些过去的事了,可他又控制不住。安晟自嘲的笑了笑,他是该受到这样的惩罚。他曾在心中不停地描绘着子懿儿时的模样,可他根本就想不起来,子懿总是低垂着头,恭敬谦卑,没有什么言语,受罚的时候尽力不让自己出声。
安晟长长的吐出口浊气,靠上粗砺的墙上,不去想过去的事后又开始有些担心,担心子懿走后有没有药吃,身子怎么样了,有没有每日施针。
冷究来到天牢里看到安晟时向来面无表qíng的他也是难得染上了怒色,是对让安晟遭受牢狱之苦的皇帝愤怒。王爷忠孝一生,竟是落得这般下场,冷究心酸道:“王爷……让属下救王爷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