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白的素纱蛾帐撩起,不远处的檀木书案上,青玉薄胎赏瓶内cha了两枝榆叶梅。一qíng一景熟悉之至。不在风行殿内,而是他少年时在宫中的居所。眼前的太监宫人,都是少时照顾他起居的。眼前qíng景,不由人生出分恍惚之感。仿佛昨日种种不过一梦。自己依然还是少年时的皇子。
容瑄蜷着身子微微叹息一声,室内生起地龙。被中温暖,他也不觉得冷。胸口窒闷感不再,身上也无不适。只是全身无力,懒懒的不想动。
“主子是累的。这会总算醒了。”老太监是自小指派给他的,此时满眼真诚欢喜。
“皇上呢?”容瑄恍惚片刻,猛然惊觉。挣扎着就要起身。
小阮居然也在,连忙过来小心按着他,也是轻声道:“皇上好好的。”
顺着小阮眼光看去,这才见容卓搬一个锦凳坐在chuáng尾。大约守得累了,上半身伏在chuáng上枕着自己手臂睡着。脸却还向着这边,气息沉沉。
容瑄由小阮扶起身来,靠在chuáng头看他。
容卓肩背上一团淤青看是撞伤,实则yīn寒劲力侵入体内所至,最难提防。容卓没那些江湖阅历,更无防备。那人当时行事匆忙,这才露了痕迹。表面看上去若无若事,但早不过几月,晚不过几年,必然慢慢侵害肺腑,到时却不易觉察。轻则成固疾不治,重则毙命,药石难及。所幸发现得及时,暂时压制,只需慢慢调理化解。
容瑄想来也是后怕。自己当时气极疏忽,竟未想到以容卓身手,寻常茶客人虽多些,那里就会因住他。回忆几名客人面貌都是生疏平常,全无半分起眼。又想起若是自己当真不曾送皇上回宫,或是太医验伤时失神不察。那后果当如何设想。如此一来,不由得有些惊心动魄。
只时见他安睡,一时放下心来,怔怔出神。
房内暖和,皇帝少年体健。和衣而眠也不觉得冷,一手揪着被角,睡得脸红扑扑的。面容轮廓分明还有七分孩子气。睡着了就无忧无虑。眉眼舒张开来,平和安详。
这分明还是个半大孩子,没有半点殿上为君的气势。
先前恼怒愤慨在此时竟有些心灰意冷,陡然生出的,是些无奈绝望的脱力。
“皇上不是不送王爷您回去,只是总不能这样把您送回去啊。”小阮见他默不作声的盯着皇帝看,急忙小声的为小皇帝解释。“皇上有多着急,一直守了大半夜,只是后来……”后来便睡着了。小阮偷偷看看睡得正香的小皇帝,这话也说不下去。
老宫人这时端一碗碧梗粥过来,刚好解围。容瑄难得的没有反胃,慢慢吃了小半碗。
小阮稍稍放心,端过碗去收拾:“王爷休憩下再睡会,不要积食了。”
容瑄却慢慢掀开被子下chuáng。站在chuáng前静静的看着小皇帝。小阮要劝,被他抬手止住,声音平淡:“不要惊扰,让他睡吧。”老宫人不知所以,看他神色平静,取过一件厚袍来给他添上。
小阮只得小心把小皇帝搬上chuáng去,又替他脱去鞋袜,拉被子盖好。被中余温犹存,容卓翻了个身,尤自不知。
“把皇上朝服取来,时辰到了记得叫皇上早朝。”容瑄说完,转身出了殿。小阮吃惊,正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叫醒小皇帝。见那名老宫人也跟出去,这才略略放心,在屋中团团乱叫,又不敢弄出声响。只盼小皇帝自己早早睡来。
天色尚是黑沉一片,宫门定然还未开。他虽有令符,却不愿惹人非议。怔怔的站了一会,走到一旁书房里去。
“王爷要看书么?难得您回来一趟,又还病着……”老宫人习惯了他夜半读书,上前去替他点了桌上灯盏。看他脸色却有些忧心,一边喃喃的说着。
容瑄按着书案慢慢坐下,盯着书桌出神,并不作声。老太监往桌上一看:“从前主子搬出宫去之后,那时的太子念旧,这些东西分毫不许人动,这殿也不让别人住。王爷虽往府里住,殿中宫人也全留在原处。皇上也还时时过来走动。一切布置都还是当时王爷住着的样子。”
容瑄如梦初醒,逐一细看。他出宫之后便是数年戎马,进宫留宿也是被容卓缠着不放,就是偶尔走一趟也只得片刻工夫,此时听太监说起,这才留意。果然桌案上一丝灰尘全无,桌角瓶中又是一丛迎chūncha着,花芯新鲜活泼,竟然是日日有人洒扫替换。再看看案上几本看至一半的书册,依旧叠放得和走时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