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时光转瞬即逝,人生过半,尘埃落地,过往的时光木已成舟,好或不好,都已经是一生了。
程则钧的手搭在桌上,修长苍白,骨节明显,轻轻地敲了一下。
“这些年……”他刚开了个头。
“这些年我很好,你也很好。”秦夫人打断了他的话:“我这次来,不是跟你说这个的。”
基因是最qiáng大的东西,就和程曦一样,这个叫程则钧的,身为程家家主的男人,也是会无条件容忍自己喜欢的人。
“程曦这几天在香港那边弄的动静太大了。”秦夫人态度看不出喜怒:“媒体都在跟着他,我一个人弹压不下,想问问你有什么想法。”
但她绝不是来问这个的。
她要的是程则钧的态度,是打还是抓,或者是放任自流,一个表态就行。
但是她没有说她的态度。
而她千里迢迢跑到北京来,也不是为了来问一个表态的。
程则钧沉下了脸。
“我以为经过上次,他已经得到教训了。”
“他不需要教训!需要教训的是你的儿子!”秦夫人声音果决,态度却冷得像冰棱:“你最好约束好你的妻子,上一辈的恩怨是上一辈的事,她怂恿你儿子来香港读金融,是想来和程曦认亲吗!”
程则钧态度仍然从容。
“程晟是个有主见的孩子,不会轻易被人利用的。”
秦夫人冷冷笑了一声。
“你们程家的,自然都是好人。”她看也不看程则钧:“我也只是一说,那几个老怪物都没死,上一辈的帐也清不了,你大可以替我带一句话过去。从今往后,程曦遭遇到什么,我就十倍还给你儿子,我林辰碧说到做到。”
程则钧看了她一眼。
“程曦已经遭遇的东西,你又要还给谁呢?”
秦夫人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这也是她今天晚上,看他的第一眼。
大概也是二十年来的第一眼。
二十年前,也是北京,也是大雪,也是寒夜如铸,程家老宅的梅花开得正艳,雪花铺天盖地地落下来,梅花开成雪中血。
那天晚上,她也是这样看他的。
她说:“我不听任何借口,任何理由,我林辰碧喜欢你,你也喜欢我,那么这天下的事又有什么大不了。”
她说:“我不信什么前车之覆,我不听什么别人的故事,什么贫贱夫妻百事哀,什么相看两相厌,我都不信,我喜欢一个人,吃糠咽菜我都喜欢,我林辰碧选的路,我跪着都要走完。”
但是,没吃过糠咽过菜,怎么知道吃糠咽菜她也喜欢?每一个前车之鉴当年出发的时候,信心也许比自己更满。彼此都是优秀骄傲的人,有qíng的时候自然饮水也饱,但爱qíng这种东西,本来就不是一辈子的。
我最怕的,不是那些可怕的未来,而是未来那个可能会被消磨被改变,最后变得你不认识的你和我。
最初相见不相识,最后相见不相认。程则钧输在太聪明,看得太透,多智则失于勇,人太聪明,就少了那份不知轻重一往无前的勇气。
此时一切都过去了。
她也只是说了一句:“我只希望程曦能好好活着。”
活着是真的,好好两个字就称不上了。
“我也是一样。”程则钧神色冷峻:“只是他自己不想好好活了。”
“那就抓他回来,关起来也好,劝他也好,不要让他在外面招摇。”秦夫人按捺着怒气:“你要是不想出面,我来扮恶人。”
他怎么可能让她扮恶人。
“不是扮恶人的问题。堵不如疏。”彼此都是聪明人,一点就透。
秦夫人冷笑。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风也刮起来,雪光照得她鼻子笔直,程曦的脸上有她的影子。
“怎么疏?”
这个问题,即使是只手遮天的程则钧,也无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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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他忽然来了一句。
她猛然转头看着他。
“当然走下去,至少能陪着他长大。要是彻底放弃,他们也不会这样疑心,不至于今天还紧紧盯着他。”他怅然感慨:“一步错,步步错。”
秦夫人不再看他了。
她望着外面的雪光,固执得像一尊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