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沈侯爷后来大义灭亲,十有八,九是对自己这亲生儿子根本不在乎。想着眼前这少年在寺庙里与世隔绝近十年,连买个糖葫芦还以为要五两银子,伶俜就忽然生出了一点怜悯的心思。
于是自己手中那根糖葫芦都变得有点食之无味。她默默抬头看他,倒是沈鸣自己吃得津津有味,那张冷清的脸终于露出一点符合他这个年龄的满足笑意。
庙会的人越来越多,沈鸣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紧紧牵着伶俜,生怕被人撞散了。
前方忽然一阵锣鼓声响起,人群愤愤涌过去。大牛两口吞掉手中的糖葫芦,随手将嘴巴一抹,伸手一指:“戏台子搭好要开演了,快去占位子。”
说完拔腿就跑。
伶俜从刚刚的胡思乱想回神,拉着沈鸣兴奋道:“世子,我们也快去。”
两人跑过去,其实已经挤满了人,幸好有长安长路的帮忙,顺利挤到了前面。若是说这乡间的糙台班子演得有多好看,那倒也不尽然,只是图个热闹,下里巴人的玩意儿,庸俗粗鄙,讨得是布衣百姓的欢心,但这就是人间烟火味儿。重活一世的伶俜,最稀罕的就是这种味道。
戏台子上演的是《思凡》,说的是双十年华的小尼姑色空在仙桃庵内度日如年不忍寂寞,她思恋凡间生活逃下山来,路遇从碧桃寺下山的小和尚本无,两人一见如故,产生了爱恋之qíng。台子上装扮夸张的生旦角儿,演到小尼姑和小和尚私通的那一幕,躲在幕布后面呈jiāo颈状晃动,台子下的男人哄笑,妇人们红着脸嗔骂,小孩子们则一脸懵懂。
伶俜上辈子到底是经过人事,看到这一幕,自是知道是作何,不免红了脸,别开了目光。又悄悄去看沈鸣,只见他微微歪头,看得入神,但表qíng平静中带着些迷茫,显然是不知道那戏台子演得是哪一出。
☆、第十章
原来沈鸣在四岁入寺庙,虽然削发做沙弥,但因大师算命其邪祟缠身,所以并不跟寺中其他弟子在一处,而是由长老单独抚养。从小习武练功,写字作画,熟读四书五经,但从未接触过人事,这些戏台子上演的七qíng六yù,对他来说全然陌生,所以兴趣盎然。
这幕戏结束后,几个孩子就产生了争歧,沈鸣立在原地昂头看着戏台子正准备下幕戏的糙班子伶人,显然是还想继续看下去。大牛和伶俜想去看杂耍,剩下几个孩子则要去看斗jī。
商量一番后,一行人分头行动,伶俜说打一圈就回来找他。
可这一圈她打得实在有些久,看完杂耍,又看了会儿高跷戏蚌壳戏,再买了些烧饼糖栗子,不知不觉快过了两个时辰,头顶秋阳爬得老高。她寻找到了其他几个孩子,一同回去跟沈鸣会和。
到了戏台子处,那戏班子已经暂歇多时,周围的看客早就散去,只有沈鸣和长安长路还在原处。
长安见到伶俜回来,喜上眉梢:“十一小姐,您可总算回来了?这戏班子才唱了两处就散了,我让世子去别处逛逛,可他说怕你们回来找不到人,就一直等着。”
伶俜默默抹了一头并不存在的冷汗,这还真是个一根筋的傻小子。她咧嘴笑眯眯开口:“世子还要去别处看看吗?”
沈鸣摇摇头,面无表qíng道:“不用了。”
于是一行人打道回府。在马车上,沈鸣跟来时似乎有些不太一样,神色依旧是有些老僧入定的沉静,但是却又好像一直若有所思。
伶俜忍不住好奇:“世子,您在想什么?”
沈鸣从神思中回神,目光淡淡落在对面的小人儿脸上,但是半响没有开口说话。直到伶俜以为他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他忽然冷不丁开口:“在想人世间。”
“咦?”伶俜没听懂他的话。
沈鸣又接着道:“想人世中我不知道的事。”
伶俜有些愕然地眨了眨眼睛,他这话的意思,难道是因为看了两场粗鄙的糙台子戏,就忽然通人事了?
她有些讪讪地笑了笑,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
这次庙会之后,沈鸣便每日来到谢家的庄子来找伶俜,踏着晨光到来,踩着晚霞离去。正是秋收的季节,伶俜和大牛一伙人带着他看庄子上的人们收割,或是领着他去垂钓,又或是带着去掏鸟蛋,总归都是乡野孩子乐此不疲的游戏。
沈鸣虽然话不多,但是对一切都充满着好奇,虽然年岁跟大牛几个孩子差不多,但却因为长得高大,总有些兄长风范,对谢家庄子这些孩子很是照顾。伶俜实在无法将他与上世那个传闻bàonüè的侯世子合二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