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微屈身,在沈鸣面前就显得更小一只。他低头看着扎着两个双平髻的脑袋,抿唇轻笑:“怎的,到了伯府就要同我讲究礼仪了?”
伶俜有些赧然地起身,在庄子中,从祖母到下人,大家确实不讲究这些虚礼的。当时沈鸣在,虽则知道他是世子爷,但她跟大牛他们一样,也未曾在他面前讲过任何礼仪。
“世子,上回在茶楼偶遇,我还以为你说来伯府,只是随口一说而已。”
沈鸣笑而不语,目光落在案几上铺开的笔墨和宣纸,随口问:“你在描红?”
伶俜养在田庄上,祖母虽找了夫子教她读书习字,但山野的夫子水平可想而知,她又不是个坐得住的,如今仍旧是写了一笔拿不出手的烂字。她知沈鸣有着惊才绝艳之才学,在山庄是也见过他写字作画,当时的水平已经让人叹为观止,如今过了两年,只怕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了。自己那字在他眼中,只怕是个笑话。
她赶紧跑到案几后,将那描红的纸张卷起来丢在一旁,又摊开谢八给她的那幅大作:“世子,你看这画如何?”
不得不说,谢八的画艺委实不错,一幅晴雨图,画得栩栩如生,边缘的一句“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用得是颜体行书,清新飘逸,与那画作相得益彰。
沈鸣不动声色地往那屏风瞄了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讥诮冷意,走到案几前,垂首往那晴雨图看去,心下已经了然。笑道:“这作画之人功底还算差qiáng人意,不过有形无神,可惜了这意境。”
☆、第十七章
伶俜偷偷瞄了眼屋内那微微动了一下的云母屏风,也不知道她八姐听到沈鸣如此评价,会作何感想,大约还是难受的罢。她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额头:“是么?可我觉得忒好啊,让我再学个十年定然也画不出这样的。”
沈鸣轻笑,转移了话题:“今日是我头回造访伯府,刚才一路走来这翠微苑,只觉得府中山池相映,十分雅致,不如十一你带我去府中逛逛。”
其实伶俜自己对着府中也不甚熟悉,昨日一个人跑去溜达,还险些迷了路,周周转转绕了几道弯路才找回来。不过有小青萝引路,就不是问题。
几句话下来,伶俜觉得沈鸣真真是跟从前大为不同,大约可以谓之为——长大了。虽则还是个不足十六岁的少年,但言谈举止间已有了成人的从容。明明以前,她还仗着自己重生的优势,暗自将他当成个孩子。但如今,这人却已经是需要自己从内心仰视的大人了。
从前沈鸣看着xing子怪谲,但她知道他其实再单纯不过,所以并不怎么惧他。如今对着这个明明看起来再正常不过的世子爷,倒是有些不太自在。因为她知道,这个看着斯文俊逸的少年,没有了当初的懵懂,却多了几分不着痕迹的事故与城府。
这是好事,却也不尽然是好事。
小青萝拎着一只木箱子,在前方叽叽喳喳地带路,伶俜和沈鸣走在后头,沿路都是秀雅别致的山石花糙,间或点缀雕梁画栋的楼阁亭台。谢家祖业都是铺子良田之类不需费心,只等着躺着收钱的行当,伶俜她爹又不问时政,除了在七个姨娘二十几个孩子之间费了些心神,闲暇就是倒弄府中这些玩意儿,一花一石都是他jīng心挑选。
沈鸣大约也是个风雅之人,一路不时点头轻赞。走了一段,因着日头有些高,两人便在府中池子的水榭小歇。伶俐的小青萝将木箱子打开,摆出果盘和茶水。
伶俜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沈鸣,见他不紧不慢地饮了口茶,目光清清淡淡地落在荷池中的莲叶上,佯装随口笑着道:“前些天国公爷来了府上,同爹爹商讨世子爷的婚事,看来过不了多久,十一就可以唤世子一声姐夫了。”
沈鸣微微一愣,目光落在她娇俏的脸上,抿唇轻笑了笑:“我尚不满十六岁,袭了职马上要去锦衣卫当差,成亲一事对我为时尚早。不过是我外祖父听了天桥大仙的话,病急乱投医罢了,沈谢两家的婚约还得日后再说。”
伶俜跟她爹当时听到这消息一样,怔怔然眨了眨眼睛。不过她反应过来,内心的波澜比他爹可大多了。因为沈鸣若是要等个两年再成亲,那时估摸着八姐九姐都已经出嫁,那这婚约不是又落在她头上?
不行!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上辈子的惨剧再次重演。
她想了想,笑道:“若是十一没记错,世子爷翻过年就该满十六岁了,男子十六岁成亲正当年纪。自古以来就有男儿先成家后立业之说,何来为时尚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