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的,她望见会chūn楼下东南角的面摊。
面摊上坐着一袭白衣的慕容秋水。他似乎在等一碗面条,等得无聊便把玩起筷子来,两根尖细的竹筷子在他灵活的手指间飞快的转动,像要凌空飞去似的。
杜凉夜的心不由得绷紧了。
这时,老张端了一碗冒着热气的阳chūn面走过来,弯腰将碗放在桌子的时候,身子好像停滞了一下。慕容秋水紧跟着就失去了踪影。
杜凉夜觉察出自己的呼吸急促,几十米的距离纵身掠过,越过静谧的河流,来到面摊跟前。老张的上身斜倒在矮桌上,一根竹筷刺穿了他的咽喉。鲜红的血一点点倾流到筷子上,再慢慢滴到他的前襟上,缓缓洇染开来,血色由深及浅……她紧紧盯看着血流的速度,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兴奋,仿佛有人在她的身体里烧了一把火。
她已经不记得,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她发现,自己的体内其实藏匿着近乎疯狂的嗜血因子。
她想起很多年前的辽东马场,在那疯狂杀戮与冲天的血腥气味里,年轻高大的男子目如冷电般扫视过跪倒在泥巴里的人们,冷冷地说:“我不会再问你们第二遍,生,或死,掌握在你们自己的手里。”
事实证明,贪生怕死是人们的本xing。
他在无数双恐惧畏缩的眼睛里,发现一双纯净如秋泓的眸子,清澈、明亮如冬夜的寒星,毫不畏惧的看着自己。
他拧紧浓黑的眉毛,大步走过去。
年幼的少女仰起头来,目光坦然地迎视着他,声音清脆地说:“你真威风!”
他怔住了,英俊黝黑的脸yīn沉着,久久没有露出一丝表qíng。周围静谧得连喘息声也不闻一丝,所有人屏息静气,噤若寒蝉。
终于,他笑起来,露出皓白整齐的牙齿,伸臂将她从泥地提到自己的怀里,大掌粗鲁的擦去她脸上的泥巴,两团绯红从少女鲜嫩的脸庞晕开去,好似最艳丽的一抹桃花。
后来的某天他不知怎的想起这件事,便问她:“你那天怎么一点也不怕?”
她回答说:“我喜欢血的颜色,红的好看。”
他一时没有说话,只是深深的看着她,忽然勾起嘴角浅浅一笑,神色极淡然而悠远。
那天之后,他给她换了两名来自西方的武师,专门教习她如何用最快速、最直接的方法杀死一个人。她学的武功很杂,没有哪一门哪一派之说,每一招每一式都凄厉决绝,直截了当,非生即死,不给敌人、也不给自己留一丝一毫的余地。
她的xing格里有这种凌厉狠绝的成分。
所以,三年前,她能够接下风雷刀曲澜的一百零四刀。
杜凉夜觉得自己的身份很可能就是在那一次bào露的。毕竟,在当时的江湖上,有她这种身手的人实属罕见。最重要的是,武学世家的子弟都有门派师承可寻,而她没有。她的剑法毒辣yīn狠,专为杀人而习。
慕容秋水到底有没有怀疑过她呢?
曾经,她很为这个问题苦恼过。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他们是毋庸置疑的两路人,是被烙上记号的,是两面截然不同的、鲜明得不能再鲜明的旗帜,分别代表着官和贼。
老张的尸体就是最有力的说明。
总有一天,即使慕容秋水不将筷子cha进她的喉咙,她也会将剑锋刺入他的胸口,总有那么一天的。可恨她一向自命是这世上最洒脱最不羁的人,偏偏有一个慕容秋水来拖累她,更要命的是,这故事一点儿也不新鲜,跟戏文里头的那些个陈词滥调压根儿没有区别。但,这却是她今生最初的,也将是最后的爱。
这真要命。
她不能再这样顺其自然、听天由命了。与其让那些不相gān的人毁掉她的爱qíng,不如由她自己亲手来写这个结局。
杜凉夜停下脚步,举起手中的剑,铿然一声轻响,雪亮利剑出鞘。她自明亮的剑锋上看见自己的眉眼,炯然且决绝,有酷烈的杀气流露。
与此同时,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长空,少顷,惊雷滚滚响过耳畔。
她yù在雨滴落下之前跨进家门,身后忽然传来轻轻的击掌声,一道人影消失在偏门转角。她的嘴角微微上扬,缓步跟了过去。
小屋里坐着姿态各异的五个人。
贾老四歪躺在椅子里,半闭着眼睛,永远是一副懒散的,快要睡着的模样。
冯二正襟危坐,面色冷峻,仿佛随时准备去见什么大人物,正经的不能再正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