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凉夜的额头却已微微见汗。
这时,椅子里的人说话了。
他的语调缓慢而低沉,嗓音微微有一些沙哑,仿佛初睡刚醒的样子。
“他们说,今天范学士巡城登山的时候,一直都没有看见你的人影,我就在猜想,你已经知道了……”
杜凉夜忽然跪倒下去,朗声说道:“您不该这样做!此行险恶异常,万一……”
“能有什么万一?比这凶险的事,我见得多了!几个毛贼算什么?!”他极不耐烦地打断她,“我最近真是听够了这些唠叨,怎么连你也变得啰嗦起来了?好了——起来吧!”说到这里语气已然温和了一些。
杜凉夜应声而起。
“你来的正好,陪我过这个重阳节,我正嫌一个人太寂寞了……”他说着站起身来,身材有点儿出人意料的高,威武挺拔,那是经年戎马练就而出的qiáng健体魄,只是……似乎比往日更清瘦了些?杜凉夜不由暗暗地想。
他没有回头,而是凭栏而立,向着茫茫暮色笼罩之下的洛阳城静静眺望。
杜凉夜看着他的背影,眼底涌起一股绝望的悲哀——这是一个稍纵即逝的,绝好的机会,此后也绝不会再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但是,她只能静静地站着,紧紧握住掌心的剑。
她不敢!她害怕!
可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么,明明触手可得的——她不由自主地盯住他的后颈。
这时,他忽然道:“过来,到这儿来!”
杜凉夜应声缓步上前,来至廊外,只见天边残阳如血,以会chūn楼为中心的西城区附近人头攒动,黑压压一大片,连同那些鳞次栉比的房屋尽悉被红光所笼,团团彤霞映照得洛河如染,波光潋滟。头顶上的天空却出奇的清朗,连一丝云彩也没有,洁净得仿佛被清水洗过。
她心里生出一丝诡异的感觉。
“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调你来洛阳了吗?”
“知道了。”
“你知道该怎么做?”
“知道。”他不喜欢别人犹豫不决,故而她语音清坚地回答他。
“你甘心?”
杜凉夜沉默一下,方才道:“您曾经教过我,这世上,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我,我确实不甘心,但是,我没有办法。”
他点点头,道:“这是实话。”
杜凉夜忽然觉得无限委屈,前所未有的,空前绝后的绝望与不甘,滚烫热泪轰然如倾,啪哒啪哒滴落在地砖上,格外得响。
他终于转过身来,无限怜悯地看住她。
他有一张历经风霜但依然不失英俊的容颜,即便是微笑着,也会给人一种冷萧刚毅的感觉,好似一柄锋锐绝伦,jīng刚无俦的宝剑,纵然悬在壁上,仍不免夜夜自啸龙吟。
“夜儿,你不要哭,我知道你痛,可是我也没有办法……”他的声音忽然满是苦涩,鹰凖般锐利的眼睛里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复杂神qíng。“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的无奈,不是欠缺点儿运气,就是欠缺点别的什么,有一样东西,你离它只有一步之遥,看起来触手可及,但你就是得不到……你能有什么办法?”
他的语音里有形容不出的寂寥、无奈和痛苦。
杜凉夜止住了眼泪。
她知道,他所说的那样东西代表着什么。
它代表着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地位。他南征北战多年,历尽千辛万苦,一手打下的这片江山,却拱手让于他人。他离帝位只有一步之遥,却只能在旁边眼睁睁的看着——这本该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她得不到慕容秋水,与他得不到帝位。这两件事在某种程度上并没有区别,都是一种求而不得的痛苦。所不同的是,他的痛苦更深切,也更悲怅。
第七章(下)
太阳彻底地沉落下去,月亮星辰还没有升起来。于是,在这昼夜jiāo替的fèng隙里,洛阳城用哗然盛放的万家灯火,重新将这一片深邃的夜空点亮,使它具有一种特别的,异于白日的妖媚。
晚饭就在西廊下摆了一方小小桌子,菜式也很简单,却不失jīng致。螃蟹是绝对少不了,为了应景,还特意搬了若gān品种的jú花上来,匠心独具的摆成各种繁复优美的花式,以供他们欣赏。哦不,是供他。至于她嘛,虽然在功能效用方面要大一些,但实际上,跟这些被搬来搬去的jú花并无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