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室黑暗如墨,那一点如豆微光原本单薄暗弱。沈墨瞳出口的话如铁马秋风,风霜冰雪,冷酷杀伐,偏人却笑得如枝头chūn花,风神俱静,清艳如妖。易卿阳望着她,心底便沁上丝寒意,一个人抱定必死决心yù鱼死网破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说出的话如yīn魂野鬼,而说话的人却笑靥如花。
沈墨瞳温驯地伏在自己的膝上,侧着头笑语道,“我便是走投无路,也绝不会委身仇雠,所以表哥也不必再细心笼络,只讯问刑求便是。若是其间我熬刑不过,语出求饶,表哥自不必理会,因为一旦真停下来,我必反悔,什么也不会说。”
她的姿态,很是静婉柔美的,仿似与自己最亲近心爱的人,贴心娇软,絮絮低语。可在易卿阳听来,却有那么一点不寒而栗,她好言好语,细细地和人商量对自己用刑的事,嘱咐别人不要相信自己的求饶,这女人,便是志在求死,也忒诡异了点。想至此,易卿阳勾唇一笑,说道,“墨瞳儿,真不怕么?”
沈墨瞳道,“人皆是血ròu之躯,莫说是酷刑加身,便是寻常的鞭笞棰楚,也是怕的。”
易卿阳突而沉默。是,血ròu之躯,她直言不讳地承认,她怕。她的脑子一直很清楚,并不是出于气恨激愤的胡言乱语。可是难道,仇恨便真的能战胜死亡与ròu体的痛苦?
易卿阳的内心做着权衡犹疑,他身后如豆的灯花突然跳着亮了一下,便转瞬黯淡,熄灭掉。
无边的黑暗,如未被晕染而开的浓墨,黑得让人窒息。
易卿阳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里,不辨喜怒,也没有声息。沈墨瞳也保持着如旧姿势,纹丝未动。
像是一场心力与执念的角逐对峙,这场角逐抛弃光,抛弃亮,抛弃qíng,也毫无商量。
良久,易卿阳淡淡吐了口气,缓声道,“七姑这些年,却也是做得太过了。只是你这又是何必,你留在我身边,我自护你周全,七姑,她也是不能把你怎样的。”
沈墨瞳的话音在黑暗中有几分幽冷,反问道,“表哥尚听人之令,如何能护我周全?不过是想甜言蜜语从我这儿诳了擎天索的秘密,然后再一刀杀了,这种伎俩,也拿出来用,我看起来,便是那么好骗么?”
易卿阳在浓暗中猛然起身,沈墨瞳顿觉一种威严如山压顶,如水覆面,让人心生敬畏而一时屏住呼吸。易卿阳盯着沈墨瞳的方向,沉默半晌,怒气收敛,咬牙道,“那墨瞳儿便认为我甘做别人的一条狗,在为别人夺取江山?”
沈墨瞳诧然抬头,愕然不语。
易卿阳仰头吐了口气,在暗夜里缓缓地踱步道,“除掉了燕王萧煜,皇帝再无可用之子嗣,而吴王和贵妃,所依仗的不过都是我,届时老皇帝一死,他夺人孤儿寡母江山的事,在他身后,便不会重演吗?”
说完易卿阳从袖子里摸出火石,打着,点亮了灯。光亮冉冉地在地室里晕散开,沈墨瞳不遑一瞬地望着易卿阳用一根银簪,闲散地拨着灯花。
易卿阳望了她一眼,含笑道,“这么看着我gān什么,我南越,当年抵死相抗,便不能灭周,一统江山吗?”
灯似乎比刚才更亮了,易卿阳弃了簪子,负手道,“因为墨瞳儿你的缘故,那老皇帝对七姑和我也起了疑心,未必便如传闻中那么想打压燕王扶植吴王,只是他既已让吴王露出了头,便也再容不得他反悔了,何况那老家伙早被掏空了身子,七姑要除去他易如反掌,所等的,不过是吴王一次出人头地的机会,而这机会,”易卿阳看向沈墨瞳道,“不会等太久的。”
沈墨瞳忖度着用词道,“表哥是说,……,我帮的是你和南越,不是雪贵妃,也不用忌惮她?”
易卿阳走过去抚着她的头道,“墨瞳儿,待我南越一统江山,你便是我大越的公主,若你愿意,想做皇后也使得,有表哥这么一条光明大路,你何必在意燕王薄qíng,叶修命短,与雪贵妃深仇大恨而无力撼动?”
他手心的温热,沿着头顶,缓缓暖暖地传递下来。沈墨瞳仰起头,qíng意殷殷地望着他,然后温驯地跪地一叩首,说道,“墨瞳儿今后便全仰赖表哥的袒护保全了!”
易卿阳含笑地忙躬身扶起,柔声道,“你我之间,墨瞳儿还何需多礼。”
可沈墨瞳眉宇间的清刚之色并未因那一礼而有所少淡,她直视着易卿阳,率声道,“墨瞳儿愿为表哥肝脑涂地,只是南越擎天索,只合该给南越君王世代传承,一朝灭周,表哥君临天下,墨瞳儿一朝献出!而现在,绝不会拿出为雪贵妃的吴王争夺帝位,但请表哥不要bī我!”